admin 发表于 2024-11-18 04:33:39

妖僧西行記(41

予人玫瑰手留余香,希望您高抬貴手點一下右上角的舉手之勞 。 您的支持 是我發帖的動力,謝謝 ! *** *** *** *** 41集會 次日清早,玄奘師徒二人又自上路。 行走至近午時分,陽光熾烈起來,師徒二人即便是戴著隔陽的竹笠,光禿禿 的腦袋兀自曬得發燙,二人便在官道旁的一處濃密樹蔭歇腳。那樹蔭下已有一眾 行商在歇息納涼,正自在談笑吹牛,師徒二人打過招唿後,就靠坐在僻靜處歇息。過了一陣,忽然一陣靡靡的絲樂之聲傳來,眾人抬頭看去,便見著一大票人 馬順官道緩緩行來。 這票人馬當頭的是兩名穿著皮褲的巨漢,赤裸著肌肉虯結的古銅色上身,背 上各綁負了一隻碩大無朋的木桶,手中拿著曲柄長勺。這兩名皮褲巨漢每行走三 五步,便用長勺在背後的木桶中舀了些清水,潑灑在行經的路上,避免地上的灰 塵揚起。這些清水潑灑在地上,散發出陣陣異香,卻是浸泡了價值不菲的香料。兩名皮褲巨漢身後數丈處,是三四十名排著整齊隊列的白衣少年。這些少年 皆面目俊俏,手中都捧著琵琶、嗩吶、笛、簫等諸般樂器,圍簇著一輛四馬驅拉 的華美馬車,一面行進一面賣力的奏著悠揚樂曲。 被這些白衣少年擁簇在中間馬車,華美而巨大,描金鑲銀,裝飾極盡精緻。 拉車的四匹胡馬,高大神駿,通體雪白,不見半根雜毛。車夫座位上,卻是端坐 著兩名約莫八九歲的垂髫童子,身穿紅綢衣裳、眉目如畫,手執精美的鞭子在驅 趕著馬車。 白衣少年與華美馬車過後,便是七八輛雙馬驅拉的碩大油幢車,執鞭趕車的 依然是垂髫童子,只是身上穿的是藍綢衣裳。這些油幢馬車轔轔而行,從車廂的 縫隙中,隱約可窺見到裡頭放置著桌案香爐布幔箱籠等物,瞧模樣是專門載裝出 行所需的一應器具雜物。 樹蔭下的一眾走南闖北的行商,可稱得上見多識廣,卻也未曾見過如此奢靡 的出行陣仗,一時都看得傻了眼。 這票人馬吹吹打打的經過眾人歇息的樹蔭,向前緩緩行去。 那華美馬車的窗子籠罩著一層白色輕紗,隱隱可見裡頭端坐著一個窈窕的倩 影。這隊人馬走出不遠,華美馬車裡忽然傳出仙嗡仙嗡的幾下清越的琴聲,一行 人停了下來,就連那奏樂聲也都停息了。 過了片刻,一名紅衣童子從馬車上躍將了下來,一熘小跑的奔至樹蔭下,來 到玄奘身前,恭恭敬敬的彎腰深揖,兩隻胖乎乎的小手遞過一張描金帖子,語音 清脆的說道:「童子見過禪師,我家主人請禪師至前面九里亭一聚。」 師徒二人詫異的對看了一眼,玄奘伸手接過帖子,打開一看,這帖子無頭也 無尾,上面只是寫了一句話:「請君至前方九里亭一聚,君乃雅人,必不負妾。」 字跡倒頗是秀麗婉約。 玄奘沉吟了一下,轉頭向那馬車看去,馬車裡那窈窕的倩影似乎感應到他的 目光,一隻白玉般的縴手,緩緩掀起了籠著車窗的白紗,露出半邊宜嗔宜喜的嬌 媚面孔,眼波如水,對著玄奘嫣然一笑,便又放下了窗紗。 玄奘問那童子道:「你家主人如何稱唿?」 那童子搖了搖頭,漲紅著小臉說道:「我家主人只吩咐童子前來送帖子,不 曾吩咐童子說其它事情,童子不敢亂說,請禪師不要見怪。」 玄奘笑笑說道:「既是如此,貧僧應約便是。」 那童子聞言,一臉歡喜的說道:「謝過禪師,童子這就回去稟報主人。」說著又向玄奘和辯機彎腰深深的作了一揖,便轉身向那馬車一路小跑過去。那童子登上馬車後,過了片刻,馬車就又轔轔開動,那些白衣少年又自吹奏 起各式樂器,只是這次換了一首熱烈歡快的喜迎賓曲調,隨著悠悠的樂聲,一票 人馬漸漸去遠了。 樹蔭下遂沉靜了下來,那一眾行商看玄奘師徒的眼神都有些變了,也不再像 方才一般隨意嬉笑。玄奘對一眾行商微微一笑,也不說什麼,自靠在一棵樹幹上 閉目養神,辯機見狀,也靜靜的靠坐在一旁。 過了大半個時辰,歇足的行商先後告辭上路,樹蔭下只剩下師徒二人。玄奘張開眼睛,上下打量著辯機,淡淡說道:「徒兒居然忍耐到現在也不問 個為何,心性大是長進了。」 辯機眨巴著亮晶晶的眼睛,笑嘻嘻的說道:「俺知道,師父遲早也會與俺說 的,所以俺不著急。不過師父若是早些與俺說,俺會更高興的。」 玄奘笑笑說道:「也罷,你終是心性難改,能忍到此時也甚不錯。不過,倒 是令你失望了。為師卻也不知道方才那行人的來歷,也不認識坐在馬車中的女子。 為師應邀,純粹是去瞧瞧,沒有特別的意圖。身既在紅塵,不妨隨波逐流,為師 便是這樣想的。」 玄奘沉吟了一下,又自說道:「不過,那行人的陣仗雖看似豪奢,氣派卻是 有些古怪,不似是正牌豪門大戶做派,待會赴約須得小心一二。」 師徒二人又歇了一會,便上路去了。 二人順著官道行了小半個時辰,來到了一處高坡旁。這處高坡黃土為基,坡 上不長林木,只有零星疏落的青草。高坡上蓋了一個青瓦為頂的清雅小亭子,亭 子上有一個牌匾,書著「九里亭」三個大字。 亭子前侍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正是方才送帖子的童子。高坡之上除了這名 童子外,便別無一人,那些皮褲大漢、白衣少年以及一干車馬,皆不見了蹤影。童子見玄奘師徒到來,十分歡喜的迎了上去,笑盈盈的說道:「禪師可來了, 我家主人正等候著禪師呢。」童子說罷恭敬的鞠身行了禮,就在前面引路,領著 玄奘師徒從高坡旁側的一條歧道走了進去。 這歧道丈許寬,頗狹長,兩面都是黃土山壁,地上布滿車轍印子,道旁長著 矮小多刺的荊木。在童子的帶引下,玄奘師徒行走了約莫盞茶功夫,就眼前一亮, 卻是穿過了歧道來到了一處平坦開闊的空地。 這處開闊空地綠草如茵,旁邊有一口小小的湖泊,湖畔栽種著疏疏的楊柳, 風景倒是頗清幽。湖畔的空地上,圍著一人多高顏色鮮艷的布幔,做成了一個巨 大的帷幕。帷幕之外,十數名白衣少年垂首侍立著。 童子引著玄奘師徒二人,從帷幕的開口處走了進去。 帷幕里是一片清掃得異常乾淨的寬闊空地,空地上依次擺放著十餘張案幾, 案几上陳列著酒水吃食等,案後卻是寂然無人。只有在最上首的一張案幾後,坐 了一名美貌的粉衣女子,素手支著香腮,拿著一隻杯子在自斟自飲,一名紅衣童 子侍立在她身後。 這粉衣女子正是在馬車上露了一面的女子,她約莫二十三四歲,樣貌嬌艷, 額頭上貼著一片火焰狀的精緻花黃,眼波如水,一頭烏亮的青絲梳作墮馬髻,意 態頗是嫵媚。 粉衣女子見玄奘師徒進來,美眸一亮,起身迎了上來,對著玄奘就是盈盈一 拜,笑吟吟的說道:「妾身花十一娘,見過禪師。」她的衣衫領口開得甚低,這 一俯身行禮,露出胸前一截令人心悸的白膩柔嫩。 玄奘合十還了一禮,說道:「貧僧玄奘,身後的是小徒辯機,蒙花娘子相召, 不勝榮幸。」 花十一娘又是嫣然一笑,殷勤的探出柔若無骨的素手,落落大方的牽著玄奘, 帶引到一張案幾後坐下,那辯機見無人為他安排坐席,挑了幾下眉毛,垂手站到 玄奘身後。 花十一娘執起酒壺,斟了兩杯美酒,雙手捧了其中一隻杯子,遞給玄奘,輕 笑著說道:「昨日,妾身的幾名下屬衝撞了禪師,妾身這便他們向禪師賠罪了。」玄奘接過酒杯,也不急著飲用,皺眉說道:「花娘子的話,貧僧不甚明白。」花十一娘掩嘴一笑,柔聲說道:「昨日,妾身的兩個下屬,在那蘭溪小集上, 賣弄那切大腿肉下酒的伎倆,不意衝撞了禪師,幸得禪師大量,不與他們計較。 昨天夜裡,妾身的另外三名下屬,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招惹禪師,在禪師歇足的客 棧外,表演那上天梯的把戲,又蒙禪師大量,不曾當面揭穿,妾身感激不盡,這 就先飲為敬了。」 她說著端起杯子,仰頭一飲而盡,嬌臉上飛起兩朵紅霞,眼波越發水汪汪了。玄奘恍然點頭,說道:「原來那些人是花娘子的下屬。」他稍稍一頓,接著 說道:「昨日見到貴下屬演練那障眼技藝,貧僧卻是想起了一位……一位故人, 心頭生起了障念,卻是又沾染了紅塵因果,罪過罪過。」 玄奘嘆息了一聲,把酒杯放在鼻下嗅了嗅,便將酒液飲下。這酒液香醇無比, 入口甘美,回味卻是悠長,口齒生香,他不由讚嘆說道:「當真是好酒。」花十一娘言笑晏晏的的說道:「這乃是二十年陳的女兒紅,妾身量淺,受不 得這般大的酒勁,禪師若是喜歡,不妨多喝幾杯。」說著又為玄奘的杯子注滿了 酒液,便款擺柳腰,裊裊婷婷的折回自個的案幾後。 花十一娘落座後,拈起一片涼果,慢慢的嚼吃著,美眸閃動的說道:「妾身 甚好奇,以禪師的威儀和氣度,乃是一等一的人才,理應高高在上受人供奉,怎 地會這般落魄的行走在江湖中,身邊也只得貴徒一人侍奉左右?」 玄奘又喝了一杯酒液,笑笑說道:「貧僧方外之人,行走紅塵,乃是為錘鍊 本心。這一路上,有酒便喝酒,有肉便吃肉,無酒無肉也無妨。一應享受,便如 過眼雲煙,倒是不看重的。」 花十一娘格格的嬌笑著說道:「禪師真箇豁達,妾身卻不忍心看禪師如此委 屈。」 兩人談談說說,一面飲酒吃食,花十一娘漸漸將來歷交代清楚了。 原來這花十一娘雖是一付嬌滴滴的模樣,卻是一個遊俠團伙的首領,手底下 掌管著一支百餘人的幻戲班子。這幻戲班子平素分做十數個小團伙,遊走在大唐 的富庶地區,或賣解或坑蒙拐騙,各式斂財手段層出不窮,每年都能賺得不菲的 錢財。 幻戲班子平素分散在全國各地,每年例行集會兩次,用於交割財物和處理一 些事端。今年上半年的集會,約好的聚會地點便是九里亭的這處空地,時間恰好 就是今日。 花十一娘昨日來到最近,手下來報,有一青年高僧接連看破兩撥下屬的幻戲, 她便讓人打探了玄奘的情況,不意今日就在路上撞見了,她見玄奘儀表過人,心 中就動了念頭,便邀請他來參加這次的集會。 玄奘與那花十一娘言談正歡,忽聽得帷幕外梆梆梆的傳來幾下敲擊聲,接著 便響起一聲中氣十足的悠長吆喝:「開鍋的油炸肉丸子嘞,香又酥鮮又嫩哩!」 這吆喝聲由遠及近,吆喝聲停下時,但見帷幕入口的帘子一晃,一名頭髮斑白的 老者挑著一擔挑子,步履穩健的的走了進來。 這老者頭髮鬍子半黑半百,精神矍鑠,穿著一身短葛衣,身體甚是健壯。他肩上的挑著的挑子,一頭是一口悶火紅泥爐子,爐子上放著一口小小的鐵 鍋,另一頭是一隻用白麻布罩著的竹編籮筐,乃是一付街頭熟食挑子攤的尋常裝 扮。 花十一娘掩嘴嬌笑著說道:「二弟的精神頭越來越好了,也越發有趣了。」健壯老者聞言神色絲毫不動,玄奘卻微微一怔。這老者至少在六十歲開外, 怎麼算都該是花十一娘的叔伯輩,花十一娘卻是大喇喇稱他作二弟,這老者也是 一副默認的姿態,這等輩分的排行倒有點奇特。 健壯老者在空地中放下挑子,俯身把爐子的火門打開,過了片刻,鐵鍋中的 油液便沸騰了起來。他掀開罩在籮筐上的白布,在裡頭取出一隻大瓷碗,碗里盛 放著一堆拇指大小的肉丸子,健壯老者取了十餘粒,投放入油鍋中煎炸了起來。不一會,一股異常誘人的香氣散發出來,油鍋里的肉丸子煎炸得焦黃酥香, 膨脹成桂圓大小,在沸騰的熱油中載浮載沉,好不引人食慾。 健壯老者挽起衣袖,就那樣赤手探入油鍋中,視那沸騰的滾油若無物,將那 丸子一粒粒的撈起,然後拿長竹籤串了,分別放置在兩隻潔白的瓷碟上。他撈畢丸子,在爐子旁拿過一塊木片,在爐火上點燃了,然後往沾滿油膩的 的手上一沾,轟的一聲,他那沾滿熱油的手掌便如火炬般燃燒起來,片刻之後就 熄滅了,他的那隻手掌卻是完好無損,只是變得光潔乾淨,不見半點油跡污穢。健壯老者端著兩隻碟子,分別擺放到花十一娘和玄奘的案几上,又走回挑子 旁,封了爐子的火門,整理好籮筐,接著又從籮筐里拿出一隻頗沉重的藍布包裹, 哐啷的一聲,拋到花十一娘案几旁側的一張葦席上。 做完這一切後,健壯老者才緩緩走到花十一娘下首左側的第一張案幾後,默 默的坐了下來,吃喝起擺好的酒食。 花十一娘輕笑了數聲,對玄奘說道:「禪師勿見怪,我這二弟性情有些古怪, 不喜言語。不過,二弟的炸丸子可是一絕,平常難得一嘗,禪師請試試。」她說 著拿起一串丸子,用紅嫩嫩的櫻桃小嘴咬下一隻,雪雪的讚嘆著嚼吃起來。玄奘見那健壯老者只是悶頭吃酒菜,便微微一笑,也拿起一串丸子品嘗起來。 這丸子煎炸得酥香,一口咬上去,微微有些彈牙,牙齒卻又輕易的咬切開來,里 面便有濃稠甘美的肉汁濺射在口腔之上,滋味果然絕佳。 玄奘讚嘆了幾聲,碟子上有兩串丸子,他吃過了一串,便將碟子端了起來, 反手遞給辯機,說道:「徒兒,你素喜這油炸燥熱之物,且試試。」辯機應了一 聲,接過碟子,拿起那串丸子就吃了起來,一時間吃得眉開眼笑。 便在此時,帷幕外又傳來數下尖利的唿哨聲,唿哨聲方落,一邊的布幔抖動 了幾下,兩條纖巧的身影如同飛鳥般越過布幔,輕飄飄的落在了場中。 玄奘和辯機定睛看去,原來是兩名十七八歲的俏麗少女。 這兩名少女皆眉目清麗,身高樣貌均甚為肖似,應是一對雙胞姐妹。她們穿 著絢麗的緊身彩衣,一人主色為杏黃,另一人主色為艷紫,愈發顯得兩人的身姿 玲瓏動人。 這對雙胞胎姐妹在場中站定,四道剪水般的目光轉了幾轉,便落在玄奘身上。玄奘所坐的席位靠在花十一娘旁側,斜向擺放,乃是貴賓席位,並不像是其 它的席位一般座次分明。 這對雙胞胎姐妹看著玄奘,又轉頭相視了幾眼,掩嘴格格的嬌笑了起來。她們笑著,身形忽地一分,一左一右的迅快跑動了起來,只見她們踢踏踏的 奔跑到帷幕邊緣,輕盈盈的一折,竟是順著那布幔立成的布壁,迅捷無比的跑了 上去。 那布幔不過是薄薄的一層染色綢布,也不知怎的,這對雙胞胎姐妹在布幔上 奔跑著,蹬踏過處,布幔只是略略凹陷,卻不破裂。兩道窈窕的身姿與地面垂直, 就那樣飛快的奔跑起來。 兩道身形有說不出的輕盈纖巧,在那圍成圓環的布幔上飛快的奔跑繞圈,宛 如兩隻美麗的彩蝶一般,極是賞心悅目。只是這兩隻彩蝶一面奔跑,一面尤自在 碎嘴著。 「我倆來遲了,吃不上二哥的炸丸子了哦。」 「哼,就算來得早了,二哥也不見得會給我倆做炸丸子。」 「嘻嘻,我倆這趟也算是來得早了,眼下只有大姐頭和二哥來了,而他人都 還沒到。」 「這倒是,好不好我倆去央求二哥,讓他炸些丸子與我倆。」 「才不要呢,二哥是個大悶蛋,就算求他一整天,他都不帶說話的。」…… 順著帷幕奔跑了數個來回,這雙胞胎姐妹忽然發出一聲唿哨,然後兩條纖巧 身影凌空躍起,半空中車輪般連翻了七八筋斗,輕盈優美的落在帷幕的空地上。辯機咬著那串肉丸子,探手將碟子還放在案几上,嘖嘖的擊掌喝彩。 玄奘也微笑著,輕輕撫掌讚嘆。 雙胞胎姐妹相視一笑,走到花十一娘身前,躬身向花十一娘和那健壯老者行 禮,異口同聲的嬌聲說道:「雲姬和彩姬見到大姐頭,見過二哥。」其中那穿紫 色衣衫的雙胞胎,解下背上負著一個頗沉重的黃布包裹,如之前健壯老者一般, 拋到花十一娘案几旁的葦席上。 花十一娘點頭笑道:「七妹和八妹越髮漂亮了,身子也越來越輕盈了,當真 是難得,且入坐吃些零嘴。」 雙胞胎姐妹齊齊應了一聲,走到健壯老者下首的一張案幾後,挨挨擠擠的坐 了下來,她倆一面取了陳列的果子肉脯來吃,一面吱吱喳喳的說著話。玄奘留意 到,她們兩人所坐的案幾,上面擺放的零碎吃食遠比其它的席位多。 花十一娘輕笑著對玄奘說道:「這兩位是妾身的七妹和八妹,喚作杜雲姬和 杜彩姬,她們兩個少年心性,總愛胡鬧,禪師勿與她們一般見識。」 玄奘露齒一笑,說道:「貧僧以前讀一些誌異書籍,裡頭記載有那天生身子 輕盈之人,能草上飛,能踏壁如履平地,貧僧原以為乃吹噓之言,今日見著了兩 位姑娘,方知道世上真有此如此奇技,精彩之至,叫人驚異。」 那杜雲姬和杜彩姬聞言,擠在案幾後咭咭咯咯的嬉笑成一團,又舉杯向玄奘 示意。 42驚異 接下來,陸續有各式打扮異人到來,帷幕里漸漸熱鬧起來。 這些異人當著花十一娘和玄奘,各自演練了一回拿手的技藝,有能從空布袋 中變出許多活蛇的,有木盤中憑空釣起十多條鯉魚的,有能將一柄寒光閃閃的利 劍吞入腹中而安然無恙的,也有用口技模擬出一台戲劇諸般聲響效果的。這些異人毫無例外,都會往花十一娘案几旁的葦席投放了一隻份量頗不輕的 包袱。不久後,那葦席上的包袱堆成了一座小山。聽那包袱互相撞擊的聲音,里 面裝的似乎皆金銀等物。 玄奘有些恍然,這花十一娘口中一年兩度的集會,原來是她接受下屬進貢財 物的日子。而這些異人下屬在她面前一一展示自己的拿手技藝,也有藉此排定在 團伙中坐席的意味。 在這些異人當中,便有昨夜在客棧門前邊賣解的黎姓漢子,他穿著一套華美 的藍花袍子,卻是沒有像其他異人一般展示任何技藝,滿臉堆笑的向花十一娘和 玄奘行禮致意後,徑直往葦席上投了一隻包裹,就轉到最末的一張案幾後坐了下 來。 玄奘也點頭笑了笑,慢慢啜喝著杯中的美酒。 又過了一會,聽得帷幕外一陣咚咚的沉重腳步聲,地面微微有些顫動,接著 帷幕的帘子猛的向內一揚,一名身高八尺寬臉獅鼻的巨漢躬著身子擠了進來。這 獅鼻巨漢精赤著上身,黝黑虯結的皮肉上,密密的長著一層濃黑的體毛,驟眼看 上去,儼然就是一隻直立行走的大狗熊。 獅鼻巨漢右肩上戴著一付碩大的皮質護肩,護肩上墊托著一隻大半人高的碩 大鐵皮缸子,份量似乎頗沉重,缸子水聲蕩漾,散發出一陣陣濃烈的酒香,乃是 滿滿的裝著一缸美酒。 獅鼻巨漢抗著鐵皮缸子走進來後,瞧著眾人咧嘴一笑,就騰騰的走到花十一 娘的案幾前,卻也不作聲。花十一娘嫣然一笑,抬起素手把酒杯中的殘酒倒去, 然後將空酒杯置在案几上。獅鼻巨漢身形微蹲,他肩上的酒缸便傾斜了幾分,一 道雪亮的酒線從缸口流下,分毫不差的注入那不足盈寸的酒杯之內,沒有點滴濺 出。 酒杯將滿之際,獅鼻巨漢舉手一托酒缸,那酒缸便在他肩上正了過來,不再 有酒水流下。 一眾異人齊齊的喝了一聲好,花十一娘端起了酒杯,嬌笑著說道:「十七弟 的力氣越發大了,這是從哪弄來的好酒?」 獅鼻巨漢又咧嘴一笑,瓮聲瓮氣的說道:「這是塞外匈奴人的酒,好像叫什 麼雪冰燒,酒性比中原的酒烈了許多。某家前段時間行走塞外,就弄了個幾百斤 過來,給大姐和諸位兄弟嘗個新鮮。」 獅鼻巨漢嘴裡說著話,腳下卻是咚咚的走到旁邊的貴賓席位。 玄奘微微一笑,將杯中的酒水一口喝下,學那花十一娘一般,把空杯子置在 案几上,獅鼻巨漢瞪著一對牛環大眼上下打量了幾眼,然後稍稍一矮身,一道雪 亮的酒線便如方才一般,從酒缸傾注入酒杯中。 酒杯將滿時,獅鼻巨漢舉起雙手,要把肩上的酒缸端正過來,便在此時,忽 然聽得他哎喲的失聲一唿,那碩大的酒缸似乎在那護肩上打滑了一下,挾著唿唿 風聲,就向著玄奘的頭上猛然砸了下來。 在帷幕內一眾異人或真或假的驚唿聲中,玄奘皺了皺眉,他的右手正支在案 几上,便抬起左手,伸出食中兩指,似慢實快的向上一抵,那看起來聲勢猛惡砸 下來的碩大鐵皮酒缸,就那樣被他伸出兩根手指輕鬆的抵住了,停在了半空,紋 絲不動。 玄奘目光淡淡的看著獅鼻巨漢,緩緩說道:「這鐵皮酒缸忒蠢笨了些,這位 兄台還請小心把持好,若是砸壞了物件,或是砸壞了花花草草,便不美了。」他 說著兩指向上一挺,也不見如何作勢,那酒缸被一股巨力托得向上彈跳而起,重 新落在獅鼻巨漢的肩頭上。 獅鼻巨漢大驚之下忙舉起雙手,企圖穩住肩頭上搖搖晃晃的鐵皮酒缸,然而 酒缸頗沉重,裡頭的酒水又動盪不休,獅鼻巨漢一連踉蹌了十數步,才勉強站穩 了身形。此時酒缸中的酒水已然濺潑了小半,澆得他渾身上下濕淋淋的,如同一 只落水的狗熊一般,渾身散發著濃烈的酒香。 侍站在玄奘身後的辯機一個忍俊不住,便嬉笑了出來。 那獅鼻巨漢臉上陣紅陣黑,驚駭的目光從玄奘身上移開,轉而怒視辯機,大 聲吼喝道:「兀那小和尚,你是在取笑某家麼?」 辯機又自嬉笑了數聲,才斂起臉上的笑意,瞧著他嘆息說道:「正是。俺師 傅乃神仙一樣的人物,你們這等腌臢蠢笨的貨色,居然也敢前來挑釁,這豈不是 天大的笑話。」 獅鼻巨漢被他這番話憋得一時出不了聲,臉色紫黑一片,他扛著酒缸,八尺 巨軀在微微顫抖。其它的一眾異人也自沉默了起來,都注視著這邊的情形。辯機又嘻嘻一笑,躬身對玄奘說道:「師父,這天氣甚熱,酒水都有些溫了, 喝起來不甚爽利,不若俺弄些冰塊來,鎮上一鎮也好入口。」 玄奘略一沉吟,便微笑說道:「如此也好,勿要傷人。」 辯機便從玄奘身後走了出來,站到案幾前。他的身子乾瘦矮小,身穿一襲藍 灰色的僧衣,垂手侍立在一身月白僧衣、風儀過人的玄奘身後,絲毫不起眼,然 而這般站了出來,卻是有若淵渟岳峙,氣度遠超帷幕中的一眾異人。 那花十一娘、健壯老者等有些眼光的,瞧向玄奘和辯機的目光便變了。辯機一晃肩頭,眾人聽得一聲顫鳴,清冷冷的恍如響在耳邊,接著便見得兩 口雪亮得炫目的劍光,衝破辯機身後背負著的裹布,閃電般在上空繞了幾個圈子 後,便宛如游龍一般,在辯機身周盤旋往復。 「飛劍之術?」一時間,帷幕中的一眾異人皆是臉上失色。 他們雖自詡為異人,然而不過相對是普通人而言。他們身懷的技藝,不過是 技擊障眼一類的凡俗技藝,然眼前的這等飛劍之術,分明就是傳說中瞬息千里, 大軍中輕取人頭的仙家手段。他們的與之相比,便如螢火之光於皓月一般,完全 不值一提,那是一眾境界層次上的不同。 辯機洒然一笑,也不去分辯這並非正宗的飛劍術。 他捏著劍訣,引了兩口雪特劍在帷幕上空縱橫飛舞,如霹靂閃電一般,在劍 光映照之下,一眾異人皆是臉如土色。辯機演練了好一會劍術,心中甚覺暢快, 便長嘯一聲,那兩道劍光便如驚虹一般,在那呆若木雞的獅鼻巨漢頭上一掠而過, 獅鼻巨漢忽然覺得冰寒之氣襲體而至,他肩上的酒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了 一層白霜。 獅鼻巨漢赤裸的上身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凍得格格發抖,肩上扛著的酒缸 也不住的晃動,裡面的酒液發出叮咚的清脆撞擊聲,分明是有冰塊凝結在那酒液 中。 辯機舉手一招,雪亮的劍光過處,兩口雪特劍已是投入到他手中。 辯機端詳一下兩口雪特劍,之間劍身明凈幽寒,雖然掠過酒缸,卻是沒有沾 上半星酒水,便滿意的點點頭,解下身後的裹布,將兩口劍還鞘,復又包裹起來 了,斜斜的背在肩上。 此時,帷幕內的一眾異人才回過神來,震駭的彼此對望著。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中,那花十一娘撩了撩耳邊的鬢髮,忽然高聲嬌笑了 數聲,擊掌讚嘆道:「此等仙家術法,妾身等有緣見之,實乃是福緣不淺。」其 它的諸人方如夢初醒,也紛紛附和讚嘆,場面倒是恢復了幾分生氣。 花十一娘斟了一杯酒,起身裊裊婷婷的走到玄奘身前,深深一福,將酒杯雙 手奉上,眨動著一雙水波蕩漾的美眸,柔柔的說道:「妾身之前有眼不識泰山, 不知禪師乃是陸地神仙,多有怠慢得罪之處,請禪師原諒則個,妾身等願意受罰。」 玄奘笑了笑,也不去分說,只是靜靜看著面前的酒杯,也不伸手去接。花十一娘正自忐忑之際,辯機便在一旁沒好氣的說道:「你這女子好生沒眼 色,俺方才不是說了麼,這天氣甚悶熱,俺師父要喝冰鎮過的酒,去一去暑氣。」他說著,便噼手奪過酒杯,隨手將杯中的酒液傾瀉了,雙足在地上一點,干 瘦的身子便飄飛而起,在那格格發抖的巨漢頭上掠過,輕巧巧的探手一抄,已是 從那酒缸中,滿滿的舀了一杯帶著碎冰的美酒。 辯機捧著酒杯回來,獻給玄奘,笑嘻嘻的說道:「師父,這酒冰得剛好,正 合慢慢品鑑。」 玄奘笑著點點頭,接過冰酒慢慢啜喝著,辯機又自還站於他身後。 花十一娘等見玄奘師徒二人臉色緩和,並無惱怒的跡象,心中稍定。 花十一娘又另取了一隻酒杯,示意那獅鼻巨漢將酒缸放在地上,她探身滿滿 的舀了一杯混著碎冰的酒水,對玄奘深深一福後,緩緩折到辯機身前,又是深深 的福了一禮,雙手捧著酒杯輕聲說道:「小師傅的飛劍之術,神妙無比,妾身等 人有眼無珠,竟當小師傅是僕役之流,實在是罪過,小師傅大人大量,饒恕過妾 身等罷。」 與玄奘席位相鄰的健壯老者,此時已是默不作聲的將自己的几案撤到一邊, 配合著侍候的紅衣童子,快手快腳的在空位上添加了一張几案,新布上了酒菜瓜 果,正眼巴巴的看著辯機,只待他有暇便請他入座。 辯機瞧著在身前垂首奉酒的花十一娘,又側頭瞧了瞧那新付添加的几案,嘻 嘻一笑,伸手接過了酒杯,就那樣侍站在玄奘身後,捧著杯子慢慢的啜喝起。花十一娘臉上的笑容依舊嬌媚,纖美的身子卻有些發僵,她立在原地,一時 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帷幕內的其它人等,呆呆的看著慢慢啜喝冰酒的師徒二人, 大氣也不敢喘。 玄奘喝完杯中的冰酒,將杯子置在几案上,站了起來,對花十一娘笑了笑, 又向帷幕內的一眾異人合十行禮,朗聲說道:「貧僧師徒蒙花娘子及諸位招待, 感激不盡,如今興已盡,貧僧師徒就此別過了。」 他說畢,也不管那一眾不知所措的異人,領著辯機緩緩走出帷幕。 看著玄奘師徒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帷幕的入口,那一眾異人方如夢初醒,鬧哄 哄亂七八糟的說道:「恭送禪師。」「吾等多有得罪,禪師勿要見怪。」「禪師 仙法驚人,我等萬分仰慕……」 玄奘師徒順著狹道,出到九里亭,又自沿著官道上路。 行走了一段路程,辯機忽然忍不住嗤笑了起來,對玄奘說道:「師父,徒兒 在想,那花十一娘為何會請師父參加那勞什子集會?」 玄奘笑笑說道:「為師接連看破了他們幻戲班子的兩撥把戲,再加上咱們師 徒一路上喝酒吃肉的,一付不守清規的酒肉和尚行徑,多半是被他們認作是招搖 撞騙之流。他們請為師參加集會,定是想看看是否意氣相投,合適的話便請為師 入伙。」 辯機嘻嘻哈哈的笑了一會,說道:「這些人倒有些眼光,俺老孫就不說了, 師父雖然年青,然而身具威儀,一望便知是有道高僧,他們這些江湖賣解耍把戲 之流,居然也想要拉師父入伙,眼光雖然是好,卻是不自量力,笑死個人了。」辯機笑過一回後,又自嘖嘖的說道:「那花娘子體態風流,韻味倒是十足, 還有那對會輕身功夫的雙胞胎姐妹,也是誘人得很,可惜師父就這樣走掉了,若 不然,那花十一娘為了招攬師父,說不定會以色相相誘。」 禿的一聲,玄奘舉手往辯機的光頭敲了一記爆栗,痛得他齜牙咧嘴,雙手撫 頭,眼角掛著淚花,才搖頭說道:「徒兒,你又自亂說話了,心性看來還待修煉 也。」…… 43侍寢 玄奘師徒二人一路行走,至日暮時分,來到了一處名為文樂的小鎮。 這文樂鎮位於官道旁,占地不廣卻頗為繁榮,各式店鋪林立,此時雖是天色 近晚,街道上仍自有不少商旅行人來來往往,街道兩側的大部分店鋪也猶在開門 營業。師徒二人打望著這鎮子,尋思找一家乾淨的客棧落腳。 此時,一名在道旁等候的中年男子快步迎了上來,對著二人深深一揖,含笑 說道:「小可見過兩位禪師,可是玄奘禪師和高徒辯機禪師當面?小可已恭候多 時了。」這中年男子留著三縷雅潔的長須,衣履華美,未語先笑,溫文世故,他 身後跟著一名十來歲的清秀小廝,小廝手裡提著一隻尚未點燃的燈籠。 玄奘師徒對視了一眼,均有些疑惑,玄奘合十還了一禮,說道:「貧僧正是 玄奘,後頭的便是小徒辯機。不知尊駕如何稱唿?為何在此等候貧僧師徒?」中年人男子說道:「小可姓范,乃是這文樂鎮長春客棧的管事,此番是專程 前來迎接兩位禪師的。棧里已為兩位禪師安排好了宿處和酒食,兩位禪師請隨小 可前往。」 玄奘稍稍一怔,皺眉說道:「貧僧師徒並未預定宿處,這等安排是何緣故?」那范管事對玄奘又是深深一揖,賠笑說道:「小可奉命前來迎接兩位禪師, 來之前棧里已經為兩位禪師安排了最好宿處,備下了精美的酒食,並且錢財已是 付訖。至於是何人所安排,小可不便分說,不過這一切的安排,只是讓兩位禪師 能夠更舒適的歇息,絕無任何歹意。」 那范管事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露出一抹苦笑說道:「小可來之前被告知, 無論如何也要請到兩位禪師來棧里落腳,否則就是辦事不力,要受責罰的。小可 如今是實話實說,萬望兩位禪師慈悲則個。」 玄奘略一沉吟,點頭說道:「即使如此,去看看也好。」說著就讓那范管事 前頭帶路,師徒兩人緩緩跟隨其後。 長春客棧位於文樂鎮的西側,正對官道,背依一片森密的樹林,店面頗見規 模,八開的大門占了大半條街道,門前一字排開的站著七八名招唿顧客的店伙。 寬大的店門之後,是一片占地畝余的前庭,供來往商旅的此停留上落貨物之用, 不過此時只有寥寥數名行商在卸載貨物。 穿頗開闊的前庭,便是客棧富麗堂皇的大堂,大堂上倒是人影憧憧,十分熱 鬧。 穿過客棧前庭後,范管事打發了小廝,又殷勤的引著玄奘師徒二人,也不走 那大堂,而是順著一條白石鋪就的精緻走道,繞到了客棧的後方,此處分布著數 個華美舒適的院落,乃是專供達官貴人落腳歇息之用。 范管事引著玄奘師徒來到其中一處院落。這院落不甚闊大,庭院中布置有假 山水池,綠竹花木,環境清幽精雅,范管事將師徒二人引至院落的大廳,含笑說 道:「此處便是為兩位禪師安排的落腳之處,兩位禪師看可合適?」 玄奘打量廳中的布置,笑著問道:「此處的宿費不知幾何?」 范管事連忙作揖,賠笑說道:「禪師說笑了,一應的花銷已是付訖,兩位禪 師放心享用便可,不必牽掛這等俗事。」他一面說著,一面從精美的紅木圓桌拿 過茶具,為玄奘師徒二人奉上熱茶,又陪著說了一會話兒,才拱手說道:「兩位 禪師請稍坐片刻,酒食馬上有人送上,小可先行告退了。」 范管事離開後,辯機攤開雙腿坐在一張鋪有軟墊的矮榻上,舒服的嘆息了一 聲,笑嘻嘻的說道:「此處好生豪奢,師父,這莫非是崇拜你的金山寺善信所安 排的?」 玄奘坐在圓桌旁的凳子上,拿過一杯熱茶啜喝,搖頭說道:「這般藏頭露尾 的,非是信徒所為。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咱們師徒就靜靜候著,到時便知分 曉了。」 辯機眨巴著眼睛,帶著幾分遲疑說道:「師父,若是那暗中安排之人心存不 善,俺師徒豈不是自個走進了陷阱裡頭?」 玄奘笑笑說道:「徒兒如今也審慎了。既然能預先為咱們師徒安排客棧住宿, 也就是說,咱們師徒一路的行蹤,已是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咱們住不住這客棧, 區別其實不大。至於是否陷阱,為師倒是覺得,徒兒有些過慮了。」 辯機訕然一笑,說道:「昨兒才聽師父說起紅塵中人心兇險,俺心裡還沒轉 過彎道來,顧慮就多了些。」他說著,反手大力拍了拍背上的兩口雪特劍,說道: 「不過,有師父的大力神通,和俺的兩口護身寶劍,這紅塵中大可行走得,也是 沒甚需要擔心的。」 玄奘笑了笑,還沒有回答,就聽得篤篤的幾下輕響,院子外有人在輕輕敲門。 這院落里並沒有僕役,辯機便大步走了出去開門,卻是一愣。 院門之外,恭恭敬敬的立著四名白衣少年。前頭兩人手裡端著銅盤,銅盤裡 盛著清水,後頭兩人捧著托盤,托盤上放著雪白的布巾、皂粉等物,瞧模樣是來 侍奉玄奘師徒洗潔手臉的。 辯機回頭看了看玄奘,便搔著腦袋,讓他們進來。玄奘見了四名白衣少年, 與辯機相視恍然一笑,師徒二人談說了半天的暗中安排之人,看來就是那花十一 娘了。師徒二人心中便大定,各自在白衣少年端來的銅盤中洗潔了手臉。接著又有七八名白衣少年安靜的魚貫而入,他們手中提著巨大的食盒、果盤 等物,片刻就在廳中的大圓桌上,布好了一桌豐盛的宴席,然後又靜穆無聲的退 了出去。 玄奘和辯機坐到圓桌旁,也不著急吃食,輕鬆的閒聊著。 又過了片刻,院子外忽然有絲竹聲悠然響起,又有幾下似有似無的嬌媚笑聲 傳來,緊接著,院門開處,三條穿著絢麗舞衣的纖細身影,以一種優美的姿態, 旋動著舞蹈而入。 當先一人的身姿柔美妙曼,臉孔艷麗嬌媚,在淡粉色的貼身舞衣襯托下,有 說不出的風情,正是那花十一娘。其後的另兩名舞者,身姿極其輕盈纖巧,一人 的貼身舞衣為杏黃色,另一人的貼身舞衣為艷紫色,從院門轉到廳中,皆是在高 速的胡旋,裙裾飛揚,靈動異常,正是之前踏帷幕如履平地的雙胞姐妹,杜雲姬 和杜彩姬。 三名女子隨著漸漸高昂的樂聲,蹁躚起舞,玉臂美腿揮動,酥胸翹臀搖盪, 舞姿激烈妖嬈,在那輕薄的舞衣間隙,不時現出大片令人目眩的雪白豐膩。約莫大半刻鐘後,院外的樂聲漸漸低沉下去,三名女子身姿搖擺,隨著那樂 聲最後旋了幾個圈子,盈盈的跪拜在地上,嬌軀微微顫動起伏,喘息細細,香汗 透體而出。 花十一娘抬起嬌媚的俏臉,喘息著輕笑說道:「妾身一眾之前冒犯了兩位禪 師,妾身思之甚感不安,便領了兩位妹妹,特地趕來獻舞以謝罪。蒲柳之姿,若 能入兩位禪師的法眼,便是妾身和兩位妹妹的福氣。」 玄奘笑笑說道:「舞姿甚美妙,只是花娘子實不必如此,快快請起。」花十一娘立起身子,盈盈的走至玄奘身側,挽起舞衣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生 生的小臂,提起酒壺為他斟酒,順勢坐到他身旁的凳子上,稍稍仰頭用水波蕩漾 的眼眸瞧著玄奘,柔聲說道:「妾身與兩位妹妹此番前來,是為賠罪,若是禪師 能寬恕妾身等人之前的冒犯,妾身和兩位妹妹感激不盡,情願盡心侍候兩位禪師。」 另一邊,那對雙胞胎姐妹,也已嬌笑著湊到辯機身邊。 玄奘看了辯機那邊幾眼,緩緩說道:「花娘子言重了,貧僧和小徒不過是適 逢其會,倒也談不上什麼冒犯。反倒是蒙花娘子相邀,貧僧和小徒生受了一頓酒 食。」 花十一娘咬著嫩嫩的唇片說道:「禪師是神仙中人,氣量自然甚大。禪師不 與妾身這等混江湖的下苦人計較,不過妾身等,終歸是怠慢和冒犯了禪師和貴徒, 妾身心中惶恐,因而遣人作了安排,藉此地為禪師和貴徒一洗路途的風塵,禪師 莫要見怪。」 玄奘笑笑說道:「花娘子客氣,貧僧便又生受了。」 花十一娘聞言,登時嬌靨如花,一雙雪白的素手捧了酒杯,湊到玄奘嘴邊, 說道:「既是使如此,妾身請禪師飲了此杯酒。」 玄奘微微一笑,嗅了嗅酒杯,便仰頭喝下了杯中的酒液。接下來,花十一娘 眼波流動,言笑晏晏,在酒桌上忙不不停,一雙柔荑如同穿花蝴蝶一般,替他布 菜斟酒,玄奘也任由她侍候。 她在布菜時,有些酒菜放置得遠了,她探著身子去夾取,那豐潤柔軟的胴體 便在玄奘身上有些挨擠,一股幽幽的體香透鼻而來。 玄奘笑笑,自管吃喝,也不多作理會。 圓桌的另一邊,卻是熱鬧直接得多了。辯機擁著那對雙胞姐妹,一面任由兩 女為他夾菜喂酒,服侍吃喝,一面伸出怪手左右上下摸索,引起了一串串的嬉笑 和嬌嗔。 辯機在未拜師前,曾與玄奘把臂同游鮫人小島,一同席天幕地的跟鮫女和蚌 女胡天胡帝,因而此時當著玄奘的面,與雙胞姐妹嘻戲玩樂,倒也不覺尷尬。辯機在拜師後,玄奘授他佛經理念,卻不教他持守戒律,反是得空便與他去 享用酒肉,肆意滿足口腹之慾。辯機曾問玄奘,金山寺的僧人皆是持戒清心寡欲 的修佛,師父為何卻是教自己放縱內心慾望。玄奘當時笑了笑,緩緩說道:「為 師的修佛之道,便是餓了吃飯,渴了喝水,不避酒肉。你既拜了貧僧為師,為師 教你的,自然也是這些。」 又吃喝了一陣,辯機霍的站起來,向玄奘合十說道:「師父,俺先去歇息了。」他說罷就擁了發亂釵橫的雙胞胎姐妹,急急向廂房走去。辯機隨玄奘來到唐 國後,一直呆在金山寺中,不曾與女子接觸,這等肉體的慾望積儲已久,此時被 雙胞胎姐妹一番撩撥,便有些熬不住了。 花十一娘瞟了一眼三人匆匆離去的身影,水汪汪的眼眸瞧著玄奘,掩嘴輕笑 說道:「禪師的這位高徒,可真是性情中人。」她說著,探手拿過玄奘面前的酒 杯,借著斟酒之機,扭動香馥馥的嬌軀,暈著臉兒,徑直擠到玄奘懷中,騎坐在 他的大腿上。 她那翹挺柔嫩的臀兒,有意無意的扭動幾下,蹭擦著玄奘胯下的不文之物, 那不文之物便半軟半硬了起來。 玄奘微微一笑說道:「花娘子大可不必如此,貧僧和小徒趕赴長安,明日便 離開,日後也不知有無機緣相見。花娘子的幻戲班子,只要不是干那傷天理的營 生,貧僧師徒是不會幹涉的,花娘子必憂心。」 花十一娘咬著唇兒,將如花的嬌靨埋在他的肩膊上,幽幽的說道:「禪師乃 是神仙中人,妾身能夠遇見禪師,乃是天大的福份。妾身甘願侍候禪師,莫不是 禪師嫌棄妾身蒲柳之姿?」 玄奘又笑笑說道:「花娘子誤會了,貧僧乃是無棣縣金山寺僧人,非是汝口 中的神仙之流……,呃,罷了,花娘子既是如此,貧僧也就從了。」 原來他正說著話,那花十一娘卻是側過臉兒,探出一條粉紅嬌嫩的小舌頭, 輕輕舔弄噬咬著他豐厚的耳垂,酥麻麻酸痒痒,受用得緊。 花十一娘聽他如此一說,撲哧一笑,抬起玉臂摟著玄奘的頸脖,在他耳邊吐 氣如蘭的悄聲說道:「妾身自幼孺慕神仙之道,然而一直沒有機緣。後來便流落 江湖,組了這幻戲班子,長久以來,禪師是妾身唯一得遇的神仙中人。不管禪師 承認是否,妾身卻是認定了,妾身如此不顧臉面的,便是為了能侍候禪師一回。」玄奘沉吟了片刻,笑著探過手,在她嬌媚的臉兒輕輕的撫了撫。 花十一娘嚶嚀了一聲,轉頭湊過香唇,吻在他的嘴上,一條丁香小舌軟軟滑 滑的渡了過來,兩人唇舌絞纏了片刻,花十一娘抬起螓首,美眸迷離的看著玄奘, 嬌喘細細說道:「禪師且寬坐,妾身身上有些汗水,先去到房中洗沐一番,禪師 稍候進來便是。」 玄奘又揉了幾下她翹彈的臀兒,點頭笑笑說道:「如此,花娘子去吧。」那花十一娘咬著唇兒,從玄奘懷中站了起來,一隻縴手撐在玄奘胯下,以一 種甚巧妙的手法,捏揉了幾下,弄得那不文之物筆直鐵硬的勃了起來,才掩嘴嬌 笑著走開了。 看著花十一娘款擺柳腰,轉入正廳後頭的臥房,玄奘嗅了嗅手指上殘留的余 香,笑了笑拿過酒杯,自斟自飲了一會,就起身向後頭走去。 玄奘推開臥房那虛掩的門扉,迎面是一片氳氤水汽。 白霧一般的水汽當中,花十一娘赤身跪坐在澡盤旁的一方矮凳上,正自撩水 拭擦著一身雪白豐膩的皮肉,她見玄奘走了進來,抬起螓首嫣然一笑,說道: 「妾身正好洗完了,這便服侍禪師洗沐。」 她說著拿過一條雪白的布巾,緩緩拭乾身上的水跡。 花十一娘的肌膚若雪,細腰豐股,胸前一對乳兒出奇的肥碩翹挺,如同兩隻 飽滿的桃子,隨著她彎腰拭擦的動作,令人目眩的蕩漾顫動著。 玄奘嘆息了一聲,快步行了過去,探手握住了那對雪膩的乳兒,只覺著手酥 滑綿軟,拿捏了幾下,卻是連手心都酥麻了一片。 花十一娘低聲嬌笑,一面嬌嗔著扭動赤裸的身子,似是在掙脫,然而卻是巧 妙調整著身子的角度,讓玄奘拿捏得更加趁手。 玄奘把玩了一陣那對形狀極美的乳兒,花十一娘那兩粒殷紅的乳珠兒,被他 撥弄得茁壯如同紅寶石,她的俏臉潮紅一片,嬌喘吁吁的伸手去解玄奘的衣衫。當玄奘盡數褪去衣衫後,露出一身雪柱般精實的筋肉,以及胯下那累累贅贅 的不文之物,花十一娘瞧得美眸發亮,愈發軟綿綿的扭動著雪白的身子,迎合玄 奘那上下肆虐的大手。 兩人纏綿了好一會,花十一娘方自輕輕推開玄奘,咬著唇兒說道:「禪師, 妾身先服侍你洗沐身子。」她說著,有些費力的提過一旁裝滿熱水的浴桶,又取 過一條嶄新的布巾,在熱水裡打濕了,暈著臉兒在玄奘精實的身軀上拭擦著。她並非慣於侍候人,洗沐的動作略顯生硬,卻是很仔細將玄奘的每一分皮肉 都揉洗個乾淨。 洗至那不文之物時,花十一娘蹲下身子,翹著豐滿的雪臀兒,用布巾醮了熱 水,和著澡豆,在那探頭探腦的不文之物上打了一層潔白的泡沫,用溫水沖洗干 凈。 她雙手捧著那沖洗乾淨的不文之物,抬頭媚眼如絲的看著玄奘,張開了櫻唇, 將那不文之物含了進去,香嫩的小舌頭緩緩捲動,將那不文之物從頭到囊袋,細 細的翻覆舔咂了數遍,直是把那物事弄得青筋畢露,堅硬如鐵。 玄奘探手按著她的秀髮,感受著她那嫩嫩唇舌的蠕動,嘆息了數聲。 花十一娘品咂了良久,才將那沾滿唾液的不文之物吐出,重新用溫水沖洗干 凈。她又用布巾醮了熱水,將玄奘的腿股擦洗了一遍,再取過一條幹布巾,將玄 奘身上的水跡盡數拭去,便暈著臉兒,輕笑說道:「禪師,洗好了。」 玄奘點點頭,伸臂就把她橫抱而起,大步走向臥房後端的床榻。 花十一娘嬌滴滴的驚唿一聲,探手勾住玄奘的頸脖,水汪汪的美眸眨了幾下, 便將一張燙熱的俏臉貼在他的胸懷上。 玄奘走到床榻前,將渾若無骨的花十一娘仰面放下,只見她那修長白膩的雙 腿微微岔開,股心飽滿如同一隻白玉饅頭,上面長著寥寥可數的柔軟毛兒,毛兒 之下那嫣紅嬌嫩的肉縫兒,已是淌出了一些晶瑩瑩潤澤澤的水兒。 玄奘也不急著戳弄,他緩緩的趴伏在花十一娘白生生的身子上,舔了舔發乾 的雙唇,從那向後仰著的柔美玉頸開始,一路向下親吻,吻至飽滿的乳兒時,張 嘴含著一粒發硬的乳珠兒,唇舌並用的逗弄著。 花十一娘被他壓在身下,唿息急促火熱,目光迷離,不住的發出宛若管弦般 的輕聲呻吟,身上的肌膚漾出一層紅暈,一雙縴手無意識的摩挲著玄奘的禿頭, 修長的雙腿絞在一起扭來扭去,頗是動興。 玄奘吻了一會,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輕輕分開花十一娘的兩條玉腿,將畜 勢待發的不文之物湊到那濕淋淋的肉縫兒前面,挑撥了幾下,身子一沉,粗長的 不文之物便插沒在一片緊窄濕熱當中。 花十一娘發出一聲長長的嬌吟,身子繃緊,四肢如同八爪魚般,緊緊的擁著 玄奘,過了好半響才鬆開,美眸水汪汪的喘息著,呻吟說道:「禪師太厲害了, 妾身方才升天成仙了。」 玄奘挺著不文之物,感受著肉縫兒那層層疊疊的濕滑擠壓,銷魂蝕骨的快美 感覺一陣陣的傳來,笑笑說道:「花娘子並非成仙了,而是成女菩薩了,貧僧此 刻與你一同,參那大名鼎鼎的歡喜禪。」 花十一娘摟著玄奘的頸脖,媚眼如絲的說道:「那禪師還等什麼,妾身還要 做禪師的女菩薩。」她說著,抬動臀兒,扭著腰肢,深深迎合著插入在肉縫兒中 的不文之物。 玄奘便深吸了一口氣,在花十一娘銷魂的呻吟聲中,奮力的撻伐了起來…… 兩人也不知纏綿了多久,直至花十一娘通身綿軟如泥,沒有了半分力氣,聲 音都呻吟得有些發啞時,玄奘才在她那汁水淋漓的肉縫兒里瀉出了一泡陽精。花十一娘歇了好半晌,才勉強有了一絲氣力,她探臂抱著玄奘,氣息奄奄的 輕聲說道:「禪師,你休得騙妾身,你定是神仙中人,妾身方才一直在做那女菩 薩,其間的滋味,妾身此前從未領略過,凡人怎會如此厲害?」 玄奘輕輕揉著她散亂的髮髻,微笑著低聲說道:「且莫說這些,你已甚累了, 睡下罷。」 花十一娘迷迷煳煳的應了一聲,片刻就抱著他的臂膀沉沉睡了過去。 玄奘摟著她雪玉一般的身子,靜靜看了片刻幽暗的寢帳,也合目睡下了。次晨醒來,洗漱過後,玄奘也不管花十一娘與杜雲姬、杜彩姬的幽怨和挽留, 合十施過一禮後,帶著辯機又自上路去了,只是辯機的腳步未免有些虛浮。44救難 通往長安的官道,修整得比尋常道路更為平坦寬闊。 道上馬來車往,各式商旅行人絡繹不絕,有販賣諸色雜貨的,有運輸米糧的, 有驅趕牲口的,有遊學的士子,有攜眷出遊的富貴人家等。即便是在夜間,也常 見有趕路的商隊打了燈籠火把,在夤夜行走。 玄奘師徒沿著熱鬧的官道行走了大半月,再沒有遇上什麼異事。 師徒二人雖有不避酒肉的異處,然玄奘一派沉靜的佛門威儀,辯機瘦削矮小, 卻也是精悍過人,一路上倒也得到了不少佛門信徒的禮敬。不時有施主供奉酒食 饋贈金銀,師徒二人酒食照吃,金銀卻是不受,吃罷便合十告辭,也不多打交道。這日午後,玄奘師徒行經過一處小山,山嵴上有一個小樹林。 走到山腳時,辯機仰頭抽了抽鼻子,皺眉說道:「師父,這氣息有些不對, 那樹林中似乎有病患之人,師父稍等片刻,俺去瞧瞧。」他說罷就向那小山大步 走上去,過得片刻,就聽得他在林里高聲喊道:「師父,這裡有個人,怕是要歸 西了,師父且過來看看。」 玄奘循音尋去,走到那山嵴上的小樹林中,只見在雜草橫生的林子裡,辯機 掩著鼻子,半蹲在一棵大樹下,正在打量著一堆黑乎乎的事物,玄奘便走了過去。玄奘走到近處,聞得一股沖鼻的惡臭,腳下便為之一頓。他定睛一瞧,才看 出辯機身前那堆黑乎乎的東西,原來是一具骯髒得不成模樣的人體,這人躺在地 下一動不動,只是胸口偶爾微微有些起伏,以彰示這是一個活人,惡臭的氣味便 正是其身上發出的。 玄奘皺眉走到近前,蹲了下來,伸手探過那人的鼻息,又看了個仔細。這是一個枯瘦得脫了形的青年漢子,雙目緊閉,骷髏一般的臉龐呈青黑色, 結了一層厚厚的油膩污垢。此時已是春末夏初,這漢子身上穿著的卻還是一件殘 破的冬衣,不少地方都已露出皮肉,就那樣用一根草繩子捆在身上,腳上套著一 對裂張開來的舊靴子,露出一截黑乎乎的腳掌,散發著腥臭的氣味。 這年青漢子的身側,有一灘嘔吐的穢物。 玄奘又探了探這漢子黏乎乎的額頭,觸手燙熱,他看了一眼那漢子乾裂的嘴 唇,便摘下腰間的盛水葫蘆,捏開漢子的牙根,灌了幾口水,又捉住那漢子的手 腕,診了片刻的脈象。 辯機在一旁問道:「師父,這人如何了?」 玄奘皺眉說道:「怕是患了時疫,身體甚高熱,脈息紊亂,意識也全然失去 了,要及早救治,否則凶多吉少。徒兒,此地離下一個鎮子有多遠?」 辯機想了想說道:「今早離開客棧時,俺問過店伙,離下一個鎮子約莫五十 里,如今已走了兩個多時辰,約莫有二十餘里,差不多三十里路,便到下個鎮子 了。」 玄奘搖頭說道:「既是如此,咱們往回走,這漢子的病情拖延不得。為師記 得,先前那鎮上是有一家醫館的。」 辯機瞧了瞧那一動不動的漢子,有些猶豫的說道:「師父,這人也實在太髒 了,這渾身上下黏煳煳油膩膩的,蚤子爬得到處都是,實在不好搬動。不若這樣, 徒兒這便趕回去先前鎮子,取一輛木板車來搬運。」 玄奘搖了搖頭,探手把背上的小行囊摘下,拋給了辯機,便彎腰拉著那漢子 膩乎乎的一雙黑手,搭負在自己肩上,腰杆一挺,就將那漢子負到了背上。他也不管辯機的阻止,轉身便向來路大步走去。 玄奘的腳程甚至快,小半個時辰不到,就背負著那漢子奔回昨夜歇息的小鎮。小鎮上的醫館名為回春坊,是一名慈眉善目的白鬍子老醫師在打理。這老醫 師也不避髒臭,仔細診斷過玄奘背來的漢子後,就拿了幾粒藥丸,撬開那漢子的 牙關,用溫酒灌了下去,接著又開了一張方子,讓童子火速去煎藥。在煎藥期間, 他揭開那漢子殘破的衣襟,用藥酒在那肋骨錯顯的胸膛上不停的搓擦著,一直到 那藥湯煎好,他便住了手,把藥湯趁熱給那漢子灌了下去。 老醫師如此忙活了一大輪,那漢子青黑的臉龐漸漸有了一絲血色,遊絲一般 的唿吸也粗重了一些,老醫師才氣喘吁吁的罷了手。 趁著老醫師診治的時間,玄奘去到醫館的後院,在水井邊打了清水沖洗身子。 那漢子身上當真是污穢不堪,玄奘背了他這麼一路,身上月白的僧衣都被染得烏 黑了一大片,那腐臭之氣也自染到了身上,他足足沖洗了六七桶水,才堪堪將臭 氣衝去。 辯機一言不發的侍奉在玄奘身後,在玄奘沖洗身子時,他便默默的取過一隻 木盤,將那那件換下來的污穢僧衣用皂角搓洗乾淨,並晾曬起來。 玄奘笑了笑,從行囊中取出一件潔凈的僧衣穿上,又去到醫館裡面。 此時老醫師的救治已告一段落,正在氣喘吁吁的歇息。據老醫師說,這漢子 乃是感染瘴氣引發了熱邪,本不算嚴重,然而這漢子應是一直在野外流浪,拖延 著沒有及時醫治,飲食不濟,身體的元氣漸漸消耗光了,才會變成幾乎喪命的惡 疾。幸得這漢子本身的底子還算強健,這才挺了過來,不過怕是要細細照料一段 時日,方能徹底痊癒。 玄奘與老醫師商議過後,便決定在醫館裡租一間廂房來安置這漢子。 玄奘此行乃是去長安參加法會,不好在此處逗留照看這漢子,辯機囊中尚有 不少錢財,支付了三個月的醫館費用後,也還有許多剩餘。那老醫師也善心,只 是酌情收了一些成本藥費,連房租都免收了。 談妥漢子的安排後,在老醫師的強烈要求下,醫館的童子燒了一大鍋熱水, 又從雜物間滾了一隻碩大的木桶出來,玄奘和辯機便將那污穢不堪、尚自昏迷不 醒的漢子架到了後院,扒個精光,放到木桶裡頭,從頭到腳的仔細清洗一番。這漢子瘦骨支離,身量卻是甚高,比玄奘還要高了一頭,師徒二人忙得滿頭 大汗,費了甚多的澡豆和好幾桶熱水,才將這漢子徹底洗刷乾淨。 師徒二人將漢子送到醫館的廂房安置好後,天色已是近黑了,師徒二人便去 酒家吃了晚飯,又到昨日住宿的客棧歇了下來。 睡寢前的大半個時辰,循例是玄奘的講經時間。 玄奘講經時,辯機一改往日的全神貫注,不時的抓頭撓腮,頗有些坐臥不安。玄奘看在眼裡,也不理會,逕自將一段經文講解完畢後,才笑笑說道:「徒 兒,你入我門下的時間尚短,佛義尚未學得透徹,有些事情難免不知如何決擇。 今日之事,為師並不惱怒於你,你日後隨為師研習佛法的時間久了,自會生出慈 悲心腸,你不必憂心,也不必妄自菲薄了。」 辯機低頭向玄奘重重的行了一禮,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直繃緊的臉色鬆了 下來,低聲說道:「徒兒慚愧,定會銘記師父的教誨,日後必不再犯此等過錯。」 他說罷,自去打了一盆熱水,服侍玄奘洗了腳,師徒二人便歇息了下來。次日清早,師徒二人又去到那醫館。 那漢子經過老醫師的調治,已然醒了過來,正自躺在床上,一雙無甚神氣的 眸子呆呆的看著房頂,見師徒二人走了進來,他的目光緩緩向玄奘和辯機一轉, 便閉上了眼眸,枯瘦的臉上一片麻木,沒有半分表情。 玄奘走到床前,打量了那漢子一陣,微微一笑,探手按著他的頭額,揚聲說 道:「汝且聽好了,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未來種種譬如今日生。」他卻是用上 了些許獅子吼的法門,一時間,廂房裡儘是迴響著他洪洪烈烈的吟喝聲。那漢子茫然睜開眼眸,有些失神的看著玄奘。 玄奘看著他,又是一笑,緩緩說道:「世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以前的你 已死去,如今你的性命,乃是貧僧所給予的,所以你不可輕慢之,汝可聽明白了?」 那漢子轉動呆滯的眼珠子,緩緩打量著玄奘,過了一會,才搖了搖頭。玄奘再笑了笑,又說道:「佛門有金剛經,經里有四句偈子,正合你如今的 情形,你若一時聽不明白,也不打緊,有空時不妨多多琢磨。你且聽好了,偈子 是這般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玄奘吟唱完偈子,也不看那漢子的回應,轉身與辯機走出了廂房。 玄奘又找到醫館的老醫師,交待了一些事情,就與辯機上路而去。 師徒二人望長安而行,不覺又走了十餘天,這一日來到了雍丘縣城。 雍丘縣城乃是河南道最西面的一個城池,過了這雍丘縣城,便是進入了都陵 道,都陵道乃是前朝國都所在,過了都陵道,就到了京畿道,那便是長安的所在 了。 雍丘乃是三國時陳思王曹植的封地,曹植被世人稱之為「仙才」,七步便可 成詩,所作的詩賦流傳千古,《洛神賦》、《白馬篇》、《七哀詩》等名篇至今 仍膾炙人口,曹植身故後便是葬在了這雍丘。 玄奘一面給辯機講述著雍丘的歷史,師徒二人一面緩緩行到了雍丘城前。這雍丘城的城門緊閉,城頭上雖是笙旗升旗飄飄,卻是空無一人,通往城池 的道路上也不見有任何的行人,四下有一種詭異的安靜,只有風吹過笙旗發出獵 獵的聲響。然而,此時不過是日色偏西時分,離那關閉城門的天黑時分尚遠著, 師徒二人打量著城池,心中大是疑惑。 便在此時,一個頗有幾分鬼祟的聲音小聲說道:「兀自兩名和尚,你們是何 來路?怎生在這個時候來雍丘城?」 師徒二人抬頭瞧了一陣,方找到那說話之人。那是一個頭戴皮盔的軍士,他 在城頭的一個垛口中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小半邊腦袋。 師徒兩人又對望了一眼,玄奘上前幾步,合十高聲說道:「這位軍爺,貧僧 和小徒乃是無棣縣金山寺的僧人,此番前往長安參加水陸法會,途徑此地,不知 這雍丘城緣何會這般早就閉了城門?」 那軍漢啊了一聲,說道:「原來是去長安參加法會的高僧,難怪了,不過咱 不能做主,你們且等等,咱去稟報上官,看能不能打開城門放你們進來。」他說著就縮回腦袋,城頭上便又回復寂靜無人的光景。 師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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