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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雲龍吟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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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4 05:42: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



  林中隱約帶來一陣重物撞動的聲響,似乎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從林中出來。程

宗揚微微皺起眉,一手按住刀柄。夜色如墨,幸好以他如今的目力,一點微弱的

星光就足以讓他看到許多東西。聲音越來越近,接著一匹神駿如龍的戰馬從枝條

間奮力躍出,縱身躥到那名昏迷的少年旁邊,然後低下頭,伸出厚厚的舌頭去舔

他的臉頰,試圖喚醒自己的主人。



  程宗揚好不容易下決心才放過未成年版的呂奉先,這會兒望著那匹神駿的戰

馬,不由一陣心動,但最後只是遺憾的聳聳肩。畢竟是傳說中的赤兔馬,太過神

駿,自己還真沒把握能把它從主人身邊拽走。



  程宗揚把赤兔馬和呂奉先放到腦後,不再多想,然後開口道:“我覺得有點

不對勁。”



  唐季臣一直沒有出現,卻等來了四支漢軍精銳,程宗揚越想越是不安,“我

要回去一趟看看,別是出了什麼事。”



  “別急!”朱老頭一臉慎重地攔住他。



  “敵軍勢大,當心埋伏——來來來,待大爺給你找條明路!”



  朱老頭彎腰脫下一隻稀爛的破鞋,合在手中搖了幾下,然後往地上一丟,指

著鞋尖的方向篤定地說道:“順著鞋走指定沒錯!”



  都這時候了,死老頭還耍寶,程宗揚不由火冒三丈,剛想一腳把他那破鞋踹

飛,卻見朱老頭忽然彎下腰,撅著屁股抓了幾把泥土,塞到他那只爛得快沒邊的

破鞋裏面,然後舉過頭頂,往腦袋上一放,接著揀了根枯枝,一手握著,直挺挺

柱在面前,另一隻手解開褲帶,對著自己髒兮兮的光腳“嘩嘩”地尿開了。



  夜風入林,發出嗚咽般的低響。朱老頭一連串古怪的動作,讓程宗揚的怒火

瞬間化有烏有,只覺一股冰涼的寒意像毒蛇一樣從背後蜿蜒爬起,被夜風一吹,

一陣陣的毛骨悚然。



  “老東西,你真瘋了?”



  “噓……”朱老頭頂著破鞋,面色凝重地噓了一聲。



  …………………………………………………………………………………



  烈焰映亮山谷,山口的小鎮已經被大火包圍,襄邑侯呂冀坐在馬車上,望著

飛舞的烈焰,臉色陰沉得仿佛要下雨一樣。今晚的行動並不需要呂冀出面,他只

是一時興起,抱著圍獵的心思想把那個來自晴州的殺手當作獵物親手殺死,沒想

到自己動用了四支漢軍精銳加上自己門下的死士,卻還是讓那名殺手逃之夭夭。



  最後一支追蹤的軍士也無功而返,呂冀一掌拍在案上,案上金制的酒觥滾落

下來,酒水淋淋漓漓灑在席上。



  “叔叔息怒。”呂巨君從容道:“姓暴的主犯雖然逃逸,卻留下兩具屍體。

侄兒請來的明符師已經施展搜魂秘術,最多一個時辰便能找出他們的來歷。”



  “什麼搜魂的秘術!”呂冀斥道:“旁人都說你賢能好學,偏生相信這些巫

蠱之事!”



  呂冀正在氣頭上,呂巨君也不爭辯,只溫言道:“叔叔教訓的是。”



  呂冀道:“正因為你是我嫡親侄兒,我才教訓你,巫蠱是術不是道,唯可用

之,不可信之。你明白了嗎?”



  “是。”呂巨君恭敬地躬身施禮。



  “奉先呢?”



  “奉先追著匪寇入山,還沒有回來。眼下胡夫人已經去尋了。”



  聽到胡夫人,呂冀容色稍霽,對呂巨君道:“我叫你們兄弟過來,就是讓你

們學學怎麼辦事,免得成了不爭氣的紈褲子弟。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有些世家

子弟連殺雞都不敢,那種廢物要來何用!”



  “是。多謝叔叔教誨。”



  監奴秦宮提醒道:“侯爺,該回去了。今晚是臥虎當值。”



  呂冀臉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董宣如今已經是司隸校尉,但還兼著洛都令,

而且仍和他擔任城門令時一樣親自值夜,只不過巡視的範圍由城門延伸到整個洛

都城。這些天撞在他手裏的權貴門人頗為不少,一個個都按律或杖或笞,沒有一

個輕縱的,一時間城中的權貴都收斂了許多。



  “江充!”



  一名身著繡衣的使者走上前來,拱手道:“君侯。”



  “阿姊把事情交給你,好生去辦。”



  身為繡衣使者的江充身材高挺,相貌不俗,聞言微微躬身,應承下來。



  馬車轆轆而去,江充轉過身,對後面幾名胡巫道:“勞煩諸位。”



  一名辮發的胡巫抓起一隻羊羔,右手利刃寒光微閃,將羊羔從喉頭到腹下齊

齊剖開,然後伸手探入羊羔腹中,拉出溫熱的內臟,就著火把跳動的光芒仔細察

看。片刻後,他摘下羊羔的肝臟,小心剖開,捧到瞽目的老人面前。



  胡琴老人用枯瘦的手指摸索著肝臟上的血管紋路,喉中“格格”作響,發出

一串夢囈般難以分辨的聲音。周圍幾名胡巫認真聽著,直到胡琴老人吟誦完,才

把剖開的肝臟投入火中。



  焦臭的煙霧從火堆中升起,令人作嘔,周圍的軍士都不禁背過身掩住鼻子。

只有呂巨君和江充不動聲色,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等羊羔的肝臟化為灰燼,呂巨君道:“敢問大巫,那人眼下在何處?”



  為首一名胡巫道:“北邙。”



  江充對呂巨君解釋道:“那人居無定處,連日出沒於市井街巷之間,之前七

次占卜參差相異,這北邙卻是第二次。”



  呂巨君道:“可是在拜祭戾太子之墓?”



  江充道:“這要問大巫了。”



  瞽目的胡琴老人用胡語吟誦著,辮發的胡巫一句一句說道:“感謝青穹賜我

以慧目……讓我的雙眼穿透迷霧,看到真相……我看到那人頭上覆蓋著泥土,腳

下浸著流水,身體困在楊樹的枝條間……”



  呂巨君與江充面面相覷,江充道:“浸在水中,被泥土覆蓋?是死了嗎?”



  “不會。”呂巨君道:“那老賊絕不會這麼輕易死掉,多半是用了什麼障眼

的法術。”



  …………………………………………………………………………………



  朱老頭扔掉樹枝,提起褲子,把褲腰帶胡亂系好,然後磕掉鞋裏的泥土,套

在腳上,意氣風發地說道:“小程子。走了!”



  程宗揚驚魂未定,“幹!你個老瘋子!搞的什麼鬼?”



  “有人想聞大爺的屁味兒,大爺潑他一臉洗腳水。”



  “你那是洗腳水嗎?那是尿吧!”



  “都一樣。”朱老頭道:“要不是大爺這些天把他們領得團團轉,你還想這

麼輕鬆,想幹啥就幹啥?”



  程宗揚壓根不信,“你就吹吧。”



  鎮上火勢越來越大,連兩人在半山腰也能看見火光。接著一行火把往山上行

去,人數不下百餘,帶的不是刀劍,而是鐵鏟與鶴嘴鋤。



  “不對啊,他們這是幹嘛呢?”看著火把行進的方向,程宗揚有種不祥的預

感,他們好像是要去……



  “老頭,你不過去看看?”



  “瞧啥啊。”朱老頭一點都不當回事,樂呵呵道:“不就是去刨大爺的祖墳

嗎?”



  “……你還真看得開啊。”



  “大爺早就刨過了,裏面啥都沒有。”朱老頭滿不在乎地說道:“他們要想

刨,大爺的祖墳多的是,有本事全給刨了。”



  難怪老頭看這麼開呢,戾太子墓只是座空墳,刨不刨都那麼回事。他們要再

往上刨——那就該刨天子的祖墳了。老頭那些祖墳跟別人家不一樣,有一座算一

座,全是帝陵,別說刨了,進去打個兔子,動根草木都是滅族的大罪。呂氏真要

發瘋,倒是遂了老頭的心意,滅門可期。



  …………………………………………………………………………………



  唐季臣坐在馬車上,心急如焚地盯著車外。那些死士已經進去半個時辰,竟

然還沒有辦完事。來前他已經讓人查過,這間宅子的主人只不過是一個新任的大

行令,六百石的官職。這樣的人家,在權貴雲集的洛都車載斗量,而且他也讓人

事先打探清楚,這位大行令雖然是洛都人氏,但剛買下這處宅子不久,顯然是幸

進之徒,如今還未成親,家中只有十幾個僕人,一個婢女。



  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棘手,區區十幾名僕人,竟然到現在還沒能拿下,反而

是他帶來的死士頗有折損,已經死傷了六七名。唐季臣不知道他對上的是宋國太

尉親自挑選的禁軍精銳,只覺得襄邑侯門下死士偌大的名頭,竟然這麼不濟事。



  為了避免驚動旁人,那些死士的屍體和傷者都暫時留在宅內。等辦完事,將

宅中清理一番,抹去自家動手的痕跡,再放火燒宅。時間拖這麼久,讓唐季臣越

來越擔心。一旦有巡夜的董臥虎過來,那就麻煩了……



  唐季臣對面是一個青衣男子,他盤膝而坐,雙手放在身前,拇指相扣,正在

施展法術。忽然間,他臉色一白,額頭汗如雨下。



  唐季臣心下一驚,“宮天師?”



  那位姓宮的道人長吸一口氣,睜開眼睛,沉聲道:“有人闖進來了。”



  “誰?”



  “似是一女子。”宮道人重新閉上眼睛,“快著些。此地怨氣太重,我的禁

音術支撐不了太久。”



  唐季臣心一橫,掀開車簾,朝外面打了個手勢。



  車前的漢子點了點頭,然後拿出一隻鐵制的面具戴上,躍下馬車。



  宅院後的背巷內,一名老獸人拄著木杖,與一群黑衣人對峙。在他面前站著

一名少女,雖然她努力擺出勇敢的姿態,發抖的手指卻暴露出她內心的驚懼。



  “還……還不退下!”



  為首的黑衣人盯著她,然後偏了偏頭。旁邊一名戴著鐵面具的黑衣人舉起長

刀,剛準備動手,卻被人拉住。



  後面有人認出那名少女,失聲道:“她是襄城……”



  為首的黑衣人目光一跳,也認出這名主母身邊的貼身婢女,不等那人說完,

他便閃身上前,一把扼住紅玉的脖頸,手指微一用力,將她扼暈過去。剩下的黑

衣人知機的不再作聲,閉緊嘴巴向前沖去,還有人躍上牆頭,想繞開老獸人,前

去追殺那對逃跑的主僕。



  哈迷蚩蒼老的身形略顯佝僂,獨眼微微眯起,頜下稀疏的毛髮在風中瑟瑟抖

動。他握緊木杖,昂首發出一聲淒厲的狼嗥。



  刺耳的嘯聲只傳出十幾步,就被空氣中一層無形的屏障所阻擋,變得無聲無

息。沖在最前面的黑衣人露出一絲獰笑,接著便看到老獸人瘦骨嶙峋的胸膛鼓脹

起來,與此同時,一根根蒼黑色的尖毛從他乾瘦的皮膚上鑽出,仿佛潑染的墨汁

一般,頃刻間就覆滿手背。



  化身為蒼狼的老獸人狼爪一揮,將那名黑衣人胸口撕開,鮮血漫天飛舞,那

名黑衣人胸口被撕得粉碎,露出白森森的骨骼和跳動的心臟。接著老獸人躥上牆

頭,將另一名黑衣人一舉撲殺。



  那些死士雖然悍不畏死,但眼看著那名老獸人變身蒼狼,接連撲殺兩人,也

不禁心驚。



  剩下的死士兩兩聯手,將老獸人堵在巷中,再顧不得去追殺他人。哈迷蚩在

人群間左右衝殺,殺氣越來越濃。但他畢竟已經年邁,只廝殺了一盞茶時間,皮

毛上的光澤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動作也變得遲滯。



  忽然,一條鐵鏈貼著地面飛來,纏住老獸人的腳爪。哈迷蚩咆哮聲中,將那

名黑衣人扯到面前,一爪扳住他的下巴,俯身咬斷了他的喉管。但那條鐵鏈纏在

他腳爪上,一時間難以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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