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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奇冤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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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8 04:24: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老夫,姓辛單名一個雁字,今年虛度六十有五,原籍江蘇省常州府人氏。祖先早年也是個殷富之家,也有幾代在朝為官宦者,怎奈康熙老佛爺年間,一場文字獄,將我家哪一代祖宗牽連進去,從此家道中落。傳至父輩時已是田不足百畝,房不到十間的破落小地主了。家父眼看著祖上遺產坐吃山空也不是辦法,遂將我送至私塾念書,指望長大後求得功名,光宗耀祖,改換門庭。然鄙人生性愚魯,好讀書卻不求甚解,又缺舉一反三、觸類旁通之靈性,故而十年寒窗下來,也只灌得半瓶墨水,學富三車半而已。十六歲那年,父母先後作古,孑然一身,對田畝莊園也不善經營,無奈之中,不覺心生一念,如此潦倒不若上京趕考,碰碰運氣,萬一吉星高照,瞎貓遇見死耗子,求得一官半職,不說發財致富,至少可以維持生計吧。於是安下心來,死記硬背四書五經,諸子百家,唐詩宋詞等古籍新典。雖是食古不化,卻也為後來混跡官場儲備了些修飾門面的本錢。列位切莫把我當成了個不學無術、招搖撞騙的壞人,至少有兩點可以證明我不是個純粹的壞人:一是不貪財,俗話說,「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可是我做了四十年的官,如今退休在家,仍是寒舍清貧;二是不好色,三妻四妾本是中國人的婚姻制度,自忖當年也是個翩翩的少年公子,決不乏靚女的喜愛,而至今我身旁除了一個自幼侍奉於側的小丫頭外,從未娶過一妻一妾,雖也吃過幾次花酒,逛過幾次妓院,看見漂亮女人也會動心,但所有這些都是逢場作戲、遊戲人生而已。可是,我也決不似清河縣人民所吹捧的「俠肝義膽」、「鋤強扶弱」的正人君子、清官大老爺。因為我之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追求自己的愛好,滿足個人的私慾罷了。現在就來敘說一下,這件我在清河縣做下的,之所以賴以成名的事跡吧。(一)進京趕考途中的意外奇遇待將那些詩書禮易、八股文章準備得差不多了,就遣散了奴僕,變賣了房產地畝,積得幾百兩銀子。家道雖然破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祖上傳下來的珍珠瑪瑙、寶石鑽戒,搜羅搜羅,將來打成一個小包收藏了。備了兩匹好馬,我和書童兩人,一人一騎,於乾隆四十三年八月十八日中秋過後,離了家門,登程北上,向京城進發。說到這裡,到要羅嗦幾句,我這書童不是真正的書童,乃是一個女扮男裝的丫頭,名喚辛燕。其父曾是我家看家護院的武師,故而辛燕也有不錯的武功,還學會了一手易容化妝的絕活,自幼便被母親遣使來做為服侍我起居飲食的小丫頭,可算得青梅竹馬、意氣相投。辛燕小得我兩歲,生得雖不似大家閨秀般艷麗嬌媚,卻也是柳眉杏眼、櫻嘴桃腮、蓮臉生春、苗條秀麗,絕對是個美貌女子。特別是有一付強健的身體和兩片未纏過足的大腳丫子,和一般女子所不具備的吃苦耐勞、勤奮勇敢的品質。最難能可貴之處在於:她是世上惟一的善解我的脾氣秉性、趣味愛好,並為我獻身服務的女子。那麼,我的興趣愛好又是什麼呢?說來羞以見人,就是專愛欣賞那些年輕美貌的女子,在強權壓制下所表現出來的淒涼悲慘、可憐無助的情景,例如:刑場之上處決美女犯人就是我最愛好的節目。可惜這種機會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可多見的,於是辛燕就成了我抒發情懷、滿足私慾的替身。列位定會道我不尊重婦女,戲弄弱小丫頭。非也!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軟弱的書生,強健的小丫頭一掌就能把我打得骨斷筋裂。只所以能心甘情願臣服於我的「淫威」之下,只因為我們兩人是志同道合、臭味相投的同好了。我想,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女人,願意在生活中承擔這種角色吧?這也就是我這一輩子沒有討老婆,而與辛燕在一起廝守終身的原因。話扯遠了,還是言歸正傳。我們主僕二人,登程北上,進京趕考。一路上曉行夜宿,飢餐渴飲,翻山越嶺,舟船過渡。由於兩手空空、身後無人,沒了任何牽掛,到也輕鬆愉快,於是遇山游山,逢水玩水,過村趕集,入市觀光,好不自在。當時正值康干盛世,市場經濟繁榮,物資產品豐富,社會治安穩定,人民生活安康,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走了一月有餘,飽覽了山野蔥鬱,水波粼粼的江南水鄉風光,跨過了廣袤的齊魯大地,來到了自古慷慨悲歌的燕趙之境。一是北方本就林木稀少,風沙較大,再者已到了草枯葉落的深秋氣候,不由得使人產生了一種滿目荒涼、觸景生愁的感覺。這一日,主僕二人來到冀魯交界處的清河縣境,只見四鄉民眾三五成群,匆匆忙忙,熙熙攘攘,帶著期盼嚮往的神情,都朝一個方向奔去。我二人不解,辛燕上前打探,小丫頭回來面露喜色,對我說道:「少爺,好消息,我們有好戲看了!」「小丫頭,一驚一詫的,你說什麼好戲?我可不愛聽戲!」「嗨!少爺平日裡不是老喜歡將我綁縛著,要砍我的頭,要開我的膛。這不,今天清河縣裡要在刑場上處決一名女犯!少爺試想,看到真實的殺人情景,豈不比拿我這個醜丫頭做模特要強似百倍?」「真的?殺個什麼樣人?」此乃我之愛好,不由得精神一振。「聽說是一名謀殺親夫的女人,殺夫者多是又淫又美,豈不是好戲一場!」「那我們快去吧!」我二人趕緊拍馬朝清河縣城跑去,約莫大半個時辰後進了清河縣城裡。先找了個悅來客棧,將馬匹行李寄存了,也來不及歇息一會兒、喝口水、吃口東西,向店家問明了去刑場的路徑,就急不可耐地跑去。轉了兩道彎,到了大街之上,糟糕!馬路上已有兵丁士卒站崗,行人等不得通過,因為行刑遊街的隊伍即將來到,戒了嚴啦!不得已,只能駐足就地觀看了。兩廂的便道上聚滿了人群,有的昂首伸脖遙望遠方,象是期盼著好戲的開鑼;有的眉飛色舞、高談闊論,無拘無束地抒發著自己的激動;有的俯身搖首、唉聲嘆氣,似在埋怨著世道的不公;也有的張口辱罵、閉嘴嘲諷,也不知是漫罵官府的可惡,還是羞辱犯人的無恥。我立身處的周圍,正有幾個似與死囚有些交往或熟識的人,在那裡議論著:「沒有想到,平日裡慈眉善目,溫良賢淑的王家嬸子,竟然是個謀殺親夫的惡婦!」「我家與這王楊氏家鄰居數載,像她這種心地善良、與世無爭的婦人,會將王家大哥謀殺了?打死我也不相信!」「俗話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嘛!表面一套,內心又一套的大有人在,我看她就是個化做美女的九尾妖狐!」「我覺得這裡面定有貓膩,許是縣大老爺得了什麼好處,誣良為奸!」「我說這定是冤案!兇手應是她的弟妹劉麗萍,那個小娘們,妖面、媚骨、騷體、盪性,看著就讓人噁心!」「可別毫無根據地瞎猜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人的好壞豈能用相貌來衡量。事不關己,管他誰是誰非,看看熱鬧罷了,回家後還是你打你的魚,我曬我的網,各干各的事去吧。」「哎!話是這麼說,但心裡總有些不是滋味。母親判了死罪,今日就要行刑,已是難以挽回的了,最可憐的還是那孩子玉姑,才十歲小小年紀,今後真不知如何活下去?」「她不是還有二叔和二嬸嗎?親不親,一家人,一支筆寫不出兩個王字,能不管她嗎?」「嗨!那一對兇惡夫婦,早就盤算著他兄嫂的家產呢!如今正是得意之時,還會有這等善心?我看遲早會將玉姑賣掉,不是賣到勾欄妓院,就是賣給人家做童養媳去!」「真可憐啊!」此時聽得辛燕丫頭在我耳旁說道:「聽來又是冤案一樁!」我尚未來得及回答,只聽得那邊人聲沸騰,吆喝喊叫之聲不絕於耳,破鼓嗩吶鳴鑼開道,旌幟旗幡迎風招展,兵丁士卒排列成行,武官文吏騎馬坐轎,中間簇擁著一架木驢囚車,上面騎綁著女犯死囚,行刑遊街的隊伍來也!由於不時受到觀刑群眾的干擾,隊伍行進速度很慢,使我有足夠的時間將這女囚仔細察看。約莫二十七、八歲年紀,反剪雙手,背插斬標,上書「剮決女犯楊素嬋壹名」字樣,捆坐在木驢之上,仰頭閉目,櫻嘴微張,雖說從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從那不時抽搐幾下的面部肌肉及渾身不住地顫抖,可以斷定她定在忍受著難以名狀的痛苦。雖說全身上下被周圍群眾擲扔的泥土瓦塊、爛菜幫子、臭雞子兒以及自身流淌而下的汗漬、淚涕、淫水、尿液等弄得污髒不堪,卻也掩蓋不了她本質的秀麗面目、白嫩肌膚、窈窕身材和高貴品質。最惹人注目的還是她有著一頭濃墨盡染、茂密流暢、帶著波浪捲曲的及腰長發,漂亮瀟洒,凌亂地飄灑在身後,像是覆蓋著一席黑緞子製成的披風。「這女犯可真漂亮!」辛燕在我耳旁低聲念道。是啊,小丫頭因為自己長得漂亮,還從來不曾在我面前誇獎過別個女人的美麗,如今連她都說她是美人,可見她是真正的美了。使人驚奇的是,女犯身後還跟隨著一個小女孩,一手緊緊拽著木驢,試圖將那刑車往後拉回,口中不斷地哭叫道:「媽媽,媽呀!你別走,你們把媽媽還給我……」字字淚,聲聲血,悽慘、悲涼,感動得不少觀眾竟滄然涕下。「這就是路人說的女兒玉姑吧?」我心中忖道,「太可憐了!」轉眼間,遊街隊伍從面前橫過,後面還尾隨著許許多多觀刑的群眾。辛燕用手蒯著我,生怕擠散了,我兩也不由自主地在人群的裹脅下,朝刑場奔去。刑場就在市曹的十字路口,早已是人山人海,挨肩接踵,腹背相貼,水泄不通。我兩擠到離刑場尚有一里遠的地方,就再也走不動了,前面密密的人群,針插不進,水潑不入。後面的人還在不斷地蜂擁而來,弄得我們前進不得,後退不能,無奈只有駐足在那裡等待著,盡力昂首抬頭,遠遠眺望。刑台上的情景雖不清晰,卻也依稀可見。劊子手們忙忙碌碌,象是把那女犯大張四肢地捆在了刑架之上。後來就聽得追魂炮響,刑台上人影閃動,在一片人聲喧嚷的歡唿喊叫聲中,伴隨著悽厲慘烈的哀號和痛苦悲慘的號啕。「開剮了!痛啊!」辛燕依偎在我的懷中,身體有些衝動,臉上也變了顏色,嘴裡喃喃地念道。足足有一個時辰,慘絕人寰的嚎叫聲才逐漸消隱下去,變成了輕微的喘息和呻吟,終於沒有了聲息,看來行刑已然結束。跟著刑場上擁擠成疙瘩狀的人群開始鬆動,但聚集在四周馬路上的人們卻不斷地朝刑場涌去,我們也隨著人流向前,又過了半個時辰,來到了剛才殺人的現場。舉目向上望去,刑架上哪裡還有囚犯的身影,只剩下一團粘連著點點碎肉和血污的肋骨架子,掛在那裡。割去皮肉的手臂腿腳,條條白骨,已被支解成數塊,散落在刑台上。幾個大盆里分別盛放著血和肉攪拌在一起的肌膚和五顏六色散發著熏天腥臭的內臟肚腸。而那十歲幼女玉姑,帶著滿面淚容、咽嗚哭泣著,正在把自己母親散落在四周的碎屍收集攏來。只是不見了那顆披撒著飛瀉如瀑布、黝黑青絲的嬌媚頭顱,估計是拿去懸首示眾了。這一付血腥悲慘的景象,使那原先熱烈火暴的刑場氣氛,一下子冷落沉寂了下來。也有少數幾個遊手好閒的流氓無賴者,還在那裡吵鬧叫嚷、嘲笑漫罵,卻已成不了大氣候。絕大多數的人們都被這殘酷血腥的場面,驚嚇的得瞠目結舌、痴呆乜傻了,都為這個美麗女人的悲慘命運而吁噓感嘆,都為這件完美無暇的白玉慘遭破損而無限惋惜,更為她那十歲的女兒王玉姑,從今以後將過著孤獨無助、淒涼悲慘的生活而悲哀憂傷。「最可憐就是這孩子了,從此將過著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流浪生活了!」辛燕眼中流著淚,梗塞著嗓音說道。忽又跑上幾步,從懷中掏出一錠小銀塞在那孩子手中,玉姑抬起頭來用一雙明亮的、水汪汪的、晶瑩閃爍的大眼睛朝我們望了望。啊!那相貌、神態、還有那一頭烏黑帶著波紋的青絲,和她的母親真是一模一樣,就像是從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真美呀!我的鼻頭髮酸了,眼眶裡也包藏了一腔淚水。(二)老闆娘娓娓動人的離奇故事回到悅來客棧,已是接近傍晚黃昏,這才發覺肚內空空、飢腸轆轆,為了觀刑,竟連午飯也忘了吃呢!那就合二而一,兩頓作一頓吃了罷。進了大堂,已是賓客滿座,見縫插針,找了兩付座頭,點了酒菜,和辛燕兩人慢慢品嘗開來。客棧之中,大多是外來過往的客商,又多是剛剛參觀了行刑的人們,席間的高談闊論、言談話語之中也不時涉及刑場、女犯之類的話題。有人驚嘆著刑場的血腥和殺人的恐怖,有人讚美著女犯的容貌和死囚的可憐,也有人在探索著案情的龍脈和人物的底細……這後一點也正是我所欲要知曉的,因為我從當地人們的表情中看到了他們對這個女人的憐惜和哀嘆!看來確實是有些冤情在內,於是就向那跑堂的小二問了幾句,可惜得到的回答卻是令人失望。「我們小老百姓哪裡知道許多,官府大老爺判定的案子想必是不會錯的!」「客官要酒要菜我給你端來,你吃飽了、喝足了,回到房間,倒頭睡個好覺,可千萬別再談國事,莫惹火燒身啊!請了,請了。」小二的搪塞和支吾,更引起了我的懷疑,激發了我探求真情的慾望。餐罷回屋,心中似有牽掛,悶悶不樂。小丫頭辛燕見此情況,憨笑著走上前來說道:「少爺真是多愁善感、憐香惜玉啊!真想打破沙鍋弄個水落石出嗎?」「你這可惡的小丫頭,世界上除了你,恐怕再也找不到另一個能理解我心思的人了。」「承蒙少爺誇獎,小人實不敢當。但是,縱然弄出個究竟,你我大頭百姓一個,也無能為力助她平反昭雪啊?心裡不是更加難受!」「這可說不準啊,要是這次進京趕考,得中皇榜,又在這燕趙地界弄個一官半職,那情況就變了,說不定真會有奇蹟發生呢!」「算了吧,憑你那點墨水,還想有所作為,做夢去吧!依我看這次上京也就是藉機遊逛一番罷了。別人是衣錦還鄉,你呀,待手中這點銀子花光了,我兩就得光著屁股乞討回家了。」小丫頭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習慣了,有時說話也是沒有分寸的。「你這丫頭怎麼把我給看扁了,待會瞧我怎麼收拾你!」「別急,別急,少爺聽我說,你若真想了解今天這個死囚的真情實況,我到有個辦法。」「什麼辦法?」「剛才在店堂用飯之際,看到一位客官,給了這客棧的老闆娘一錠銀子,兩人就在角落裡聊得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呢。我曾過去偷聽了幾句,正說的是這件事吶。要不我去把她找來,定能問個水落石出的!」辛燕出門,果然不大一會兒就把老闆娘領了進來。這老闆娘三十來歲年紀,雖然有點商人的市儈氣息,卻長得平頭正臉、風韻十足,頗討人喜歡。看來她已知道招她來此的目的,進得門來就滔滔不絕地講了開來。辛燕給她倒了一杯水,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小丫頭真能幹!「二位公子想要知道這王楊氏的底細,小婦人到是了解一些,因為我們兩家就住在一條街上,房舍相鄰,雞犬相聞,我和她還是很要好的姐妹呢!」老闆娘向我們表達了她的話肯定是真實可靠的憑據後,又無不擔心地說出了她的疑慮,「但是,她是官府判定的死囚,我們則是守規矩的好老百姓,不要因為這事牽連得我們不好做人。公子爺姑妄聽之,聽後好好睡個悶頭覺,醒來把它都忘卻了,就當我什麼也沒說過,明日早早離開這裡,不要惹是生非才好!」「大嫂放心,我們也不是官府中人,不過是旅途寂寞,無所事事,想聽個故事,解解悶兒而已,也不會外傳的。」也不知小丫頭給了她多少銀子,居然把這個瞻前顧後的老闆娘說動了心,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暮地,我發現老闆娘略帶羞紅顏色的面龐及冒著青春火花的眼光,不斷一次又一次地朝小丫頭漂去,我明白了,金錢承可貴,情愛價更高,辛燕那苗條頎長的身材和粉白細嫩的面容,加上一雙未加修飾的天足,完全是個風流倜儻的白面郎君模樣,絕對會引起任何女人的喜愛。我心中不覺有了幾分醋意,這個笨拙的老闆娘,居然看上了一個偽劣假冒的雌兒,卻忽略了我這個貨真價實的翩翩公子呢!老闆娘清了清嗓音,就打開了話匣子,似講評書般道出了一個娓娓動人的離奇故事:「話說直隸清河縣裡,世居著一戶富貴人家,當家的老爺姓王名德才,世代都在直隸、山東一帶經商,家道雖不能稱富豪,卻也殷實。夫人高氏,所生二子,長子王森,性情孝悌慈善,為人忠厚老實,辦事精細能耐,深得父母喜愛,從而將家中大小事務都交給他掌管,次子王林不學無術,軟弱無能,因而一事無成,卻又有幾分自不量力的嫉妒心理,對兄長的成就頗有異議,但鑒於自己也確實沒有什麼能耐,只得忍氣吞聲、寄於人後。「二十年前的一天,王德才自煙台、威海一線購辦海鮮貨品歸來,隨身還帶回一個五、六歲的農村小姑娘,告訴大家這是個父母雙亡、無家可歸的孩子,名叫楊素嬋,看她可憐,帶回家來撫養。又私下和安人高氏商議道:『這孩子雖然長得土氣,但眉眼也還清秀,忉飭一下,也還中看。你我膝下又無千金,就當是半個女兒、半個丫鬟養著吧。成人以後,若是優良,則許配給一個兒子做媳婦;若是差劣,就尋個人家嫁出去算了。』從此素嬋姑娘便在王家定居下來。「人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十年後,這個原先土冒的農村姑娘變得像水邊的蘿蔔退了層皮似的白嫩細膩,又似一蓬香荷映照在池塘之中,亭亭玉立,清麗嬌媚。並且性格溫柔賢良,待人和藹可親,更兼做得一手好女紅。王德才二老夫妻喜愛得不忍釋手,開始籌划著到底該給哪個兒子做媳婦才好。兩個哥哥更是鍾情,都對她大獻殷勤,欲想娶之為妻。「二位老人也拿不定主意,都是自己親生兒子嘛!只得徵求素嬋本人意見,無論從倫理道德還是實際表現來說,姑娘毫不猶疑地選中了老大王森。就在楊素嬋年滿二八那年,替他二人辦了婚事,王森如願以嘗,心中自然高興。「第二年,楊氏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王玉姑,這丫頭長得和她媽一般的聰明美麗,活脫脫一個按比例縮小了的楊素嬋,公婆、父母自是高興,猶如掌上明珠般供養著。一家數口,豐衣足食,皆算和睦。「且說老二王林,對其兄長本就有嫉妒之心,如今看到他娶妻生女,陶醉於幸福生活之中,更是心存不滿,逐漸滋長了一股仇恨和報復的心理,給家中帶來了一些不和諧的氣氛,也孕育下了後來家庭發生慘烈悲劇的種子。「兩年前歲末,王德才為了鍛鍊王林,讓其去鄰城陽穀縣收帳,歸來途中,經過景陽崗時,遇到一股劫道的土匪,不但將銀錢一搶而空,且把過往商旅人等盡皆殺死。可巧那個土匪頭目有一個小女兒,名叫劉麗萍,一眼就看上了王林富家公子的風度和溫文爾雅的相貌,留下了他的一條性命,劫持上山,逼迫成婚。王林怕死,當即順從了,娶了個土匪老婆,在山上盤桓了十數日,就帶著妻子回家來。「家中父母、兄嫂正為王林久不歸家,音訊渺無而提心弔膽之際,突見其安然歸來,還帶回一個花容月貌的媳婦,自然闔家高興,於是大排筵宴給他們補辦了婚禮。「要說這個土匪婆劉麗萍,當年也就十五、六歲年紀,生得嬌媚艷麗、妖嬈華美,自幼生長在江湖草莽之中,練有武功底子,所以身體強健、脾氣粗魯、性格狡黠、行事大膽,實為一般鬚眉漢子所不及。婚後不到一年,就把這個幸福和睦之家攪和得兄弟妯娌勾心鬥角,父母兒女離心離德,街坊鄰捨不得安寧。「首先是對公婆的不孝,認定父母不公,偏愛大兒大媳,經常任意使性,惡言惡語,頂撞漫罵,弄得二位老人終日愁眉不展、心煩意亂,身心日益衰頹;二是對兄嫂的嫉恨,如今父母年老,家中的財產及生意都在兄嫂的掌管與經營之中,也不知他們從中得了多少好處,占了多少便宜?於是怪話連篇,挑撥離間,弄得兄弟不和,妯娌生疑;三是埋怨丈夫軟弱無能,不能自立門戶,當家作主,斂財自富,從而怨聲載道,沒個好臉色,成天鬧著要分家。「且說王德才和安人高氏,一是年事過高,體弱多病,二是叫兒媳劉氏吵鬧得不能安生,眼見得活不了多少時日了,於是夫妻兩人暗自商議,老頭對老婆言道:『你我年老多病,命近無常,六旬以外之人,死不足惜,然有一事,終日掛在心間。長子王森,純厚知禮;長媳素嬋,溫良謙讓;次子王林,軟弱無能;次媳麗萍,奸狡跋扈。你我死後,我家子孫,必被這劉氏麗萍欺騙壓榨。我欲現今就將家產為他兄弟二人分開,各人一半,以免日後爭執吵鬧,虧了忠厚之人,你看如何?』「老安人聽後,含淚說道:『老爺言之極是,正該如此,不能叫這騷狐狸將我祖輩辛苦積攢來的財產,全部霸占了去!』「王老爺命人將王森、王林、素嬋、麗萍喚至跟前,將分家的話言了一遍。王林、劉氏自是歡喜不盡,欣然從命。那劉氏極不要臉地說道:『父母要為我們分家,想我家王林,年幼無能,又不會做生意,想必今後生計也是虧多盈少,坐吃山空。不似兄嫂,經營有方,必當生意興隆,財源茂盛。因此父親在分家之時,應多分些與我們,哥嫂得三成,我們得七成,才是正理!』「老爺一聽,心中惱怒,說道:『你這畜生,滿口胡言,自古分家,皆為平分,哪有三七之說?再者我與你母,有生之年,就寄生於你兄籬下,不再要求你供養,這不也就等於多分了一份給你了嗎?』「王林、麗萍被父訓斥,把嘴一撅,甚是不悅,也知自己要求近似無理,不好再說什麼。到是王森,見父生氣,急忙勸道:『父母在上,兒與兄弟乃一母同胞,至親骨肉,如若分家單過,恐親朋嗤笑。況兄弟又不善經營生意,弟妹習武之人,也不會持家度日。不若家產不分,由兄掌管調度,弟隨兄過,保證每月都能分得足夠用金,豐衣足食,愉快生活。』「『別介,別介。』劉氏聽到兄長言語,頓時急了,趕緊說道,『還是分了的好,否則父母死後,我們也不知道家財底細,叫你做個手腳,把財產都侵吞了去,我們豈不是雞飛蛋打了嗎?』「王森見自己的好心反被劉氏倒打了一耙,也就不再發言,謹遵父命分家吧。老爺子也是極不高興地說道:『我尚未死,你們就爭論不休,若我死後,還不知會怎樣呢?還是現今與你們兄弟二人均分了吧!」遂將房產、生意、金銀錢財一件件俱各開寫明白,即請來親友、鄰里做證,兄弟二人各分了一半,把一所大宅院也分為兩院,各住一院。』」(三)老闆娘親眼目睹的公堂刑訊「哈,哈!老闆娘講得有聲有色、精彩動人,就像說評書的講故事一般。」我心中仍然惱怒著她的目中無我,有意對她編排得如此周密的傳奇故事,提出了疑問,「但不知是你自己編造出來的,還是實有其事?人家家庭內部的事情,你又是如何知曉的呢?」「二位客官不要笑話,老婆子沒有文化,識不了幾個大字,那裡編得出什麼故事。但我那當家的漢子,卻是清河縣有名的說書藝人,我剛才所說的,就是他編寫的話本。」老闆娘終於說了實話,「但是,我丈夫和王森、王林都是磕頭的哥們,他兄弟二人也經常到我店中吃喝,我和那楊素嬋也是相好的姐妹。他們家中的事,我們也略知一二,不單我們,就是左鄰右舍也都曉得一些,客官不信,可以前去造訪造訪。只是如今素嬋已被官府處決,恐怕沒人再敢提及王家的事了!」我明白了,老闆娘所說的一切,雖然是經她丈夫藝術加工後的故事,但情節卻都是從實際生活中提煉出來的真實啊!老闆娘又接著說道,「二位客官權且當做故事聽吧,莫要當真,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煩惱和激憤,這個世道也真是太不公平了!」「老闆娘,你接著說,我們愛聽著呢。」辛燕怕我的直言影響了老闆娘的情緒,趕緊出來打圓盤。「好,我接著說,下面的這些,可就是我親眼看見的,絕對錯不了。分家以後,沒幾個月,王德才及安人高氏就先後逝去。王森、王林兄弟二人各自為政,也相安無事。但是這個土匪婆劉氏麗萍卻無人管束得了,竟邀約了一幫土匪朋友,每天除了舞槍弄棒之外就是吃喝玩樂,王林又沒有什麼生財斂錢的本領,多大的家產,也禁不住這樣的揮霍。「而隔壁的兄長王森,勤奮經營,生意做得火紅,財源滾滾而來,夫人素嬋又持家勤儉有方,故而家道日益興旺發達。劉麗萍看在眼裡,嫉在心頭,因嫉生恨,因恨生仇,一出謀財害命,奪取兄長家產的陰謀醞釀成熟了!「去歲冬天,王森約同友人去江南購買絲綢,這一去就沒了音訊。年底,同去之友人陸續歸來,素嬋前去詢問,盡皆驚之,曰:王森早於他們回來,怎麼還未到家呢?一直到了年關,仍舊消息全無,為了不致失了禮節,表面上仍假裝著高高興興的樣子,和往年一樣,給全家上下人等做了新衣,排了宴席,給親朋好友、左鄰右舍送了賀禮。「待到三十日午夜來臨,放過辭舊迎新的鞭炮後,關了房門,思念丈夫,也不知現在何方,安康與否?不覺悲從中來,抱著女兒玉姑痛哭流涕,好不悲傷。母女兩人冷冷清清、淒悽慘慘、悲悲切切地過了一個新年。「又過了月余,王森仍杳無音訊。忽一日,一群公差破門而入,不由分說將楊素嬋母女拘在一旁,又在後園內挖土刨坑。此時院裡院外已聚集了數百人圍觀,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聽得裡面歡聲鼓譟,有人大聲叫道:『有了,有了,挖出來了。果然是王森屍首!還大卸成八塊呢!』「不大一會兒,就見衙役捕快抬著屍體出來,眾人一看,無不噁心嘔吐。但見那屍體已被支解得手腳分離、肢體殘破、血肉模煳、血腥污髒,看那人頭果然是王森模樣。跟著又見素嬋被繩索五花綁著,鐵練鎖著,後面牽著玉姑,跌跌撞撞押赴縣衙去了。「次日縣衙升堂,公開審理楊素嬋謀殺親夫案件。自古以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升堂之時,聞訊趕來觀看的人,衙里衙外少說也有千餘人,我是她的鄰里姐妹,自然也是早早就去了,還占了個視線極佳的位置。讓人始料不及的是,公堂之上居然出現了許多證人,個個都用事實千真萬確地指證了楊素嬋就是謀殺親夫的淫犯!「在一片『威武』的吆喝聲中,縣令胡大人升堂,命人帶上人犯楊素嬋,跪在一旁。老爺開言道:『犯婦楊素嬋,快將你是如何謀殺親夫的罪行從實招來。』「『老爺容稟,民婦冤枉,想我夫妻自婚配以來,已有十餘載光陰,夫唱婦隨,情投意合,連口角都未曾發生過,民婦一慣遵守婦道,怎麼會做出謀殺親夫這等忤逆的事來?請大人明察,還民婦清白!』素嬋辯解道。「『哈,哈。這種話我聽得多了,哪一個罪犯不說自己是冤枉的?』縣太爺奸笑著說道,『其實你的問題,昨日一天我們已經審查得一清二楚了。好吧,現在你跪在一旁,仔細聽著,也好堵了你這張臭嘴,讓你心服口服!』胡知縣把臉一拉,嚴肅地命差役帶上兩個人來,正是和王森結伴同行到江南做生意的商人。「『二位請將你們與王森等人何時去到江南?何時回來?當堂敘說一遍。』胡縣令向二人問道。「『王森與我等於去年十一月初一同赴江浙一帶採購絲綢等貨物,因價格不能談攏,沒有成交,王森於十一月底先行回家,我二人因是初次去到江南,故多遊玩了十數日方才歸來。』「『從江南到清河,路途需要多少時日?』「『快則半月,慢則二十日足矣。』「『如此說來,王森十一月底從江南起程,年前是一定可以抵家的了?』縣太爺掐指算了一下後說道,『好了,沒你們的事了,下去吧。下面帶劉麗萍上堂!』「『劉氏麗萍,是你狀告你家嫂嫂有謀殺親夫之嫌,將你之所見所聞在公堂上敘述一遍。』至此,聽審之群眾方知,原來是劉氏出首狀告嫂子楊氏謀殺親夫的,『從實說來,不得有半點隱瞞,更不能有絲毫捏造。』「『大老爺容稟,小婦人不敢造謠,說的句句都是實情,沒有半句謊言。想我家兄長外出數月,同行夥伴俱都回來,惟他未歸,全家老小人人心急如焚,坐臥不寧。只有我家嫂嫂無動於衷,還給府中眾人穿新衣、戴新帽、敲鑼鼓、放鞭炮,歡度新年,全不把我哥之安危放在心上。不由我想起臘月二十日左右,夜深人靜之時,忽聽隔壁兄長家後園有掘土埋物之聲,我命家人前去查探,回來言道:是嫂嫂領著奴僕在刨坑埋物。當時我就奇怪,兄長他家有何寶物值得私藏在後園。以後數日,又見兄嫂院中,常有年輕男子出入,喜笑歡鬧之聲傳出。想來怕是事出有因,即刻警覺,遂不顧親情友誼,趕忙前來出首,望老爺明查秋毫,還我王家一個公道!』「『大人冤枉!』素嬋驚恐,急忙辯駁道,『弟妹之言純屬子虛烏有,我何嘗在後園中埋過什麼東西?請大人明察。』「『大膽,刁婦。給我閉嘴,不得擾亂公堂!待本縣問到你時,有你說話的時候。』胡縣令怒斥楊氏後,又轉身對劉氏道,『劉氏麗萍,你一個婦道人家,有此警惕之心,又有大義滅親之勇,實屬難能可貴。待結案之後,當有賞賜,你先下去吧。』「接著又帶上兩個青衣小帽、奴僕打扮的人物,跪在堂前供道:『我等乃王森家看院的僕人,臘月二十日夜,主母命我二人在後園內挖了一個五尺見方的大坑,並將幾個白布包裹著的物件埋藏於內,囑咐道:這是祖傳的幾件古董,是分家時父母私下傳給長子的,因怕兄弟知曉後前來吵鬧,顧而隱藏起來。給了我們每人十兩銀子,叫嚴格保密,不許外傳!』「跟著,又上來幾個衣著鮮亮、油頭粉面的公子哥兒,我一看就認出了,正是經常在劉氏家中戲笑玩鬧的一幫土匪夥計。他們異口同聲說道:他們都是王森、王林的哥們弟兄,又供述道,每當王森不當面時,楊氏常和他們眉來眼去,調情挑逗,並和他們當中的幾個人有過肌膚之親,性愛之實,以此證明楊氏素嬋是個紅杏出牆的淫蕩婦人。「『犯婦楊氏,上面人等所說之話你可聽明白了?如今又在你家後園中挖出了你老公的屍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話說?我勸你快快坦白了吧,你是如何通同姦夫,謀殺親夫的?俱實招認了吧,免受皮肉之苦!』「『大人,我冤枉呀!他們所說的事情,民婦都未曾做過,也實實地不知情啊!』審到此時楊素嬋已是面色慘白,淚如雨下,泣不成聲了。不但我們這些鄰里熟人奇怪,恐怕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怎麼一下子冒出了那麼多要置她於死地的證人啊!「『哼,哼!頑冥的刁婦,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左右與我拶起來!』「幾個衙役走上前來,將拶子套在她的手指上,用力一收,楊氏一聲慘叫,汗滴、淚珠、鼻涕、口涎都流了出來。剎那間,撲通一聲,栽倒在地,昏死過去。「『報告大人,犯婦昏厥!』「胡縣令向左右使了個眼色:『讓她畫供!』師爺拿過口供字條,拉起了她的手指,於昏迷之中打了手印。此時,觀審的人群中發出了一片鼓譟,怎麼還沒有口供就叫畫押,這不是屈打成招嘛?「『肅靜,肅靜!』胡知縣拿起驚堂木,狠狠地砸在公案上,聲聲作響,以此來鎮壓群眾的騷亂,然後大聲宣判道:『查楊素嬋謀殺親夫一案,事實確鑿無誤,人證、物證俱全,犯婦本人也已畫押招供,依本朝刑律,擬判處楊犯素嬋死刑,凌遲示眾。待刑部批覆後執行!現將犯婦楊素嬋押入死囚牢!退堂!』就在一片喧鬧和疑惑聲中結了案。」「那麼後來就沒有人為她出頭露面,打抱不平嗎?」我問道。「怎麼沒有!可是這些敢於說話的人,輕者被官府捉去關了禁閉,重者竟不知不覺地被人殺害,丟了性命。客官試想,那劉麗萍本是土匪出身,殺人謀命不是家常便飯嗎?所以我勸二位,既然已知道了這層底細,明日就早早離開這裡,免得一不小心,露了口風,引火燒了自家身子,還牽連到小婦人我呢!」對於老闆娘敘說的故事,我和辛燕也難以辨別真偽。不過為了自身的安全,還是遵照她的忠告,第二天清晨離開了清河。(四)我回到清河縣後的調查訪問許是我的狗運亨通,還是祖上積下了陰德,連我自己也未曾想到,似我這等只有半瓶子墨水的人,居然也中了進士,雖則是榜尾,卻也委得一個七品芝麻官做做。在各地官場上混跡了六年後,鬼使神差地又奉調到清河縣任縣令一職。那年金秋時節,我和辛燕兩人,自京起程,赴清河而來。一路上,華北平原,一望無垠,官道通衢,快馬一鞭。四周景物雖比不上江南錦繡,農林蔥鬱,卻也是麥菽浪翻,果木成行。預示著我的官運亨通,前途無量。過了衡水、棗強一線,離清河也就不遠了。沿途過往行人、店家老闆聞聽我們是往清河而去,都一再叮囑:無論經商旅遊,凡到清河,言語行動都要多加檢點,不要觸犯了當地的蛇頭,惹出麻煩,傷了自家身子。如此看來,清河境內還有惡人作怪,那麼我這一任仕途還驚險得很哪!到得清河縣裡,最初幾日,衙內同僚部屬,衙外富豪商賈紛紛前來晉見,有聯絡感情的,也有接風洗塵的,熱鬧了幾日。我也藉此機會了解一些當地的民情、民風。當然我最關心的,還是想徹底弄清幾年來始終縈繞在心頭的一件事,即楊素嬋案件到底有無冤情?一日,會見縣丞,閒聊之際,問道:「本縣初到此地,就聽得民間議論說,清河縣有惡霸當道,欺壓百姓,不知是何人如此猖狂?」縣丞答道:「不過是景陽崗上一群蟊賊土匪,勾結城中個別富豪,幹些偷盜斂財,打架傷人的事兒,這在各地都是常有的事情,這是前任手軟,沒有及時打擊,方才讓他們有些抬頭。大人上任之後,只需嚴格執法,定可根治,實不必多慮!」「本縣聽民間言道,六年前清河縣殺了一個名叫楊素嬋的民婦,乃是冤案。不知是否與這股惡霸有關?」「刑律之事非卑職管轄之內,此案乃前任胡縣令審定,究竟冤與不冤?實不知其詳,恕在下無可奉告。」縣丞面色有些慌張,又故作鎮靜地用言語搪塞著,一眼可以看出,這是個老奸巨滑、明哲保身的官油子!從他那裡是問不出什麼來的,也就不再為難於他。又一日,與守備武官對酌,也提出相同問題。到底是武人粗魯、直率,不怕賊人報復,又喝了幾杯老酒,就口無遮攔地道出了一些情況:「本縣東南有座景陽崗,山上盤踞著幾十個土匪,無非幹些攔路搶劫過往客商及擰門撬鎖偷雞盜狗之類的勾當,也成不了多大氣候。只是七、八年前,匪首劉大疤瘌的女兒劉麗萍嫁給了清河縣中一富戶王德才的二兒子為妻。「這個女人陰險狡詐、攻於心計,不知用的什麼手段,三年之內就把王家的人弄得死絕了,家產都歸了她掌管。更重要的是,從此也把景陽崗上的土匪引進了清河縣裡,於是劉麗萍也就成了清河一霸,欺行霸市、暴斂錢財,傷人謀命、慘殺異己,包攬訴訟、殘害無辜。攪得清河縣裡人人自危、個個害怕,一片怨聲載道!」「其惡劣行徑已經發展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為何官府還不將她捉拿歸案,繩之於法呢?」我驚奇地問道。「哎!大人差矣。她既敢如此狂妄大膽、肆無忌憚地為非作歹,肯定是已將官府賄賂好了,依我看前任胡縣令就拿了她不少銀子呢?」守備很有把握地說道。「這麼說楊素嬋的案件真是冤案了?楊素嬋正是劉麗萍的嫂子,是這個劉氏惡婦為謀奪家產而加害於她的了?」「何止是楊素嬋的案子,還有大人不知道的其它案件呢!前任胡縣令任上七、八年間,處決了三個女犯,一個是大人知道的楊素嬋,另一個是她的女兒王玉姑,還有一個是去年斬殺的女犯蘇艷梅。我看都是冤案,都是劉麗萍插了手的。」「怎麼她的女兒也被正法了,為什麼?」我真正地大吃了一驚,腦海中突然湧現出了六年前刑場上那個哭天抹淚、悲痛欲絕的漂亮小女孩。「母女二人都是因謀殺親夫而被凌遲碎剮了!可惜末將乃是鎮守疆土的武將,我朝皇帝有令,武官不得干與地方事務,因而不能探得究竟,只是憑感覺而已。大人若是想了解詳情,可以去問問刑房書吏張義,那可是個好小伙子,為人正直無邪。」「真是應該徹底地深入追查一下了,不能老是讓惡魔當道,好人受難啊!」受他的影響,我似乎也下定了決心似的。「大人若是確有為民伸冤、為民請命、除惡驅魔之決心,只要大人需要,末將當調動兵馬,全力支持。那幾個土匪蟊賊絕不在話下,必定手到擒來。」論我的本心,只不過是借了解清河縣的民情,得到一些有關剮殺女犯楊素嬋的真情,刺激一下心靈,以滿足個人興趣愛好的私慾。不想被這位正直的守備大人戧上了火,把我推上了鋤奸扶弱的風口浪尖。在這種形勢下,我也不能示弱,當即豪氣大發,與守備擊掌盟誓,定要將清河縣中的奸佞惡婦剷除,還民眾一片凈土。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正因為我知道劉麗萍也是個美艷的婦人,和她玩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也很有趣,否則還激不起我的英雄氣概呢!次日,我讓辛燕弄了幾個好菜,準備在後衙宴請刑房書吏張義小酌。順便提一句,辛燕這個小丫頭,如今已長成了個二十一歲的大姑娘,青春美艷,自不必說。我倆朝夕相處,玩著我們喜愛的遊戲,當然處子之身是保不住的,但她無怨無悔,忠心事主。如今她有著兩重身份,在後衙是我的女管家,行走在外則是扮成男妝的貼身警衛。大姑娘武藝高強,有了她的護衛,什麼土匪蟊賊、劉麗萍,哪一個也不在話下。刑房書吏在縣衙里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官吏,無非掌管著本縣刑案的卷宗,為縣太爺判案時提供法律的諮詢以及書寫一些有關公案的文書而已。如今竟然被縣令私邀至後衙喝酒,這個面子可大了,自是受寵若驚、誠惶誠恐地前來赴宴。當他明了,我邀他來的目的是探索玉姑母女案件的實情時,正中了他的下懷,馬上來了情緒,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雖然言語中帶著許多個人的猜測和判斷,但那愛憎分明、善惡有別、正直無邪的精神,比之我這個只為個人私慾而破案的縣太爺來,實是高尚了許多。「清河縣十年來先後處決了三名年輕漂亮的女犯,六年前的楊素嬋,去年的蘇艷梅及三個月前剛剛剮了的王玉姑。屬下擔任刑房書吏這個官職不到三年,對於楊素嬋案,雖然民間流傳多說是冤案,但因我對案情不甚了解,不好發表評論。可是後兩案我卻是從頭到尾都參與了的,對案情的來龍去脈也做過詳細推敲和分析。在下一個小小的書吏,不能左右大局,內心的一番感慨,在大人面前也是不吐不快,望大人不要見怪。「王玉姑是楊素嬋的女兒,劉麗萍是她的親嬸娘,楊氏死後其家產全部歸了劉氏,玉姑自然也就應該跟著劉氏生活,這都是常規的道理。照說,作為至親的嬸嬸,對於這個慘遭橫禍,無父無母的可憐侄女,更應該百般呵護,教養成人,長大後尋一個好人家婚配才是。可是,沒過多少時日,劉氏就把玉姑賣給了一個名叫李保管的人家做了童養媳。大人試想,劉麗萍的心腸是多麼惡毒,手段是多麼殘忍!從另一方面也證實了民間流傳的劉氏謀害兄嫂、謀奪家產的真實性。「再說玉姑的公公李保官是個甚等樣人?他乃是清河縣處決死囚的首席劊子手姥姥,當年處決玉姑的母親楊素嬋時,就是他的主刀。生性兇惡殘暴,一生殺人無數,視同兒戲,更兼脾氣暴躁,專橫跋扈,且嗜酒如命,一飲即醉,醉則惹事生非,與人吵鬧打鬥,人皆鄙而遠之。「其妻徐氏,蠢婦一個,依仗丈夫關係,在清河縣大牢里充當一名典獄,好斂財物,貪得無厭,心地殘忍又小肚雞腸,常向獄中囚犯搜刮錢財,無錢者則肆意打罵凌辱,更有甚者,以出賣女囚肉體達其賺錢之目的。試想,王玉姑生活在這樣的家庭中,會有什麼好日子過?雖是公婆兒媳,卻感情全無,也不當做人看。「就連稱唿都令人反感,什麼『小淫婦兒』、『小娼妓兒』、『挨千刀的』。終日當牛做馬,還得不到溫飽,稍不如意,動輒辱罵毆打,拳腳棍棒加身。日日夜夜面對著凶神惡煞的公婆,又是殺害母親的兇手,真是身心俱殘,苦不堪言,可悲可憐之極。「公婆不仁不良,若能攤得一個好丈夫,得到一點夫愛的溫馨也還罷了,只可惜這個男人李永發,幼年得過小兒麻痹症,落下個呆傻弱智的頭腦,半身不遂的體格和陽痿不舉的病根。因此,自李永發二十、玉姑十四歲,兩人圓房開始,直到最後案發,玉姑都還是個純潔的身子。「這傻子李永發,雖說沒有性愛的能力,淫虐之心卻十分旺盛,每當發情之時,就把玉姑捆縛吊起,邋遢著兩條鼻涕,念叨著含混不清的淫聲浪調,瘸拐著兩條殘廢的腿腳,在玉姑身上百般折磨和蹂躪。就像一支含苞初放的花朵,插在了一堆牛糞上,任憑風吹雨打,真正的可憐。「如今看來,當初劉麗萍之所以把玉姑賣給李保官這樣的人家為童養媳,實是早有預謀,有意把她推往火坑裡去的呀!然而,偏偏碰上玉姑生性善良溫順、柔弱無爭,只怨自己命薄,逆來順受,忍氣吞聲,毫無抗爭之舉,更是讓這幫惡徒肆無忌憚地騎在脖子上拉屎了。「這種公橫蠻、婆刁潑、子無賴、媳可憐的局面,周圍鄰舍也是看在眼裡,怒在心上,但懼於李保官的職業背景及個人脾氣,也沒有人敢於公開出來伸張正義、打抱不平。惟有一個小女人,居然勝過鬚眉,出頭露面,為其拔闖,她就是蘇艷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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