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們一起偷窺老師的日子

admin

她們就那麼半跪在那個小洞前，輪著看著小洞那邊的世界。那是七十年代初期，精神貧乏的少年時光。電影是八個樣板戲，歌曲是語錄歌，對於一個「女」字，只有毛主席的那句「不愛紅裝愛武裝」和貼滿大街的短髮英武大眼虎背熊腰的影子。那年她們正少女，那個寂靜的學校里，突然來了一個異常美麗的女老師，聽說還是大學畢業生，那是她們第一次那麼真切地聽說大學生的字眼。她們就那麼遠遠地看著那個美麗的老師，飄逸地在校園裡來回地走著，她們羞紅了自己的臉，誰也不敢說出聲地在心裡想：原來女孩走路可以這樣擺動腰身。好長的頭髮，卻沒有編成標準的兩個大麻花辮，而是用一個黑色的綢帶簡單地束在腦後，自然如瀑布地飄散，頭髮還有幾個彎彎的大卷在潔白的額前自然地向上翻著，她們圓瞪了吃驚的眼睛，她們被那頭髮的美麗震驚了。更讓她們意想不到的是，那個美麗的如天仙一樣的女老師就安排住在了和她們只有一板相隔的空屋子裡。晚上下自習，沒有人號召，她們就悄悄地把原來因為怕老鼠而煳起來的這個小洞捅了一個鉛筆一樣大的眼睛，她們三個開始從那個小洞窺視那個美麗的老師。是那種從沒聽過的皮鞋的後跟聲由遠而近了，是鑰匙開鎖的聲音了，她們緊張的有點發抖，她們屏住唿吸圍在了那個小洞向那邊窺視。她們看見：美麗的老師進屋後先在門後安靜地洗手，手上有那麼多潔白的肥皂泡，手，原來需要這麼認真的洗，還有那麼旖旎的肥皂香味。然後換了水，又開始洗臉，原來洗手的水不可以洗臉，好雅致啊，那毛巾是她們從沒見過的小粉花，她洗臉是那樣輕輕地用水敷臉，然後再打上香肥皂，然後再用水沖洗，那是她們從來沒見過的典雅，細緻，精密。這對她們來說簡直不可思議。這樣的女人味道，簡直讓她們心熱臉熱，羞澀艷羨，竟然還有一種難以抑制的心跳，那是她們從沒見過的「女」字的味道。她們看見：老師在換衣服，老師脫下了那與眾不同的方格外套，裡面白色的背心裡清晰地露出了文胸的樣式，她們的臉一下都紅了，彼此不敢看對方。那是生命里第一看到代表著性別的衣服，那文胸潔白而含蓄地在背心裡讓她們感覺到了一個女孩的自豪和嚮往。她們看見：老師鬆開了長長的頭髮，把眼鏡輕輕地架在頭頂，那劉海前捲曲的發花就那麼高聳了起來，有一屢頭髮順著耳邊飄在老師的唇邊，老師就那麼微笑著把那頭髮含在了唇前，悠然地歪著頭，打開了一個黑色的小收音機，調到一個電影剪輯聽著，拿出了指甲刀慢慢地磨著指甲。那頭髮的輕咬，那磨指甲的樣子，把她們看的痴醉了。原來女孩是這樣的動作著，原來頭髮可以這樣輕咬在唇邊，眼鏡可以這樣輕架在發頂，原來指甲刀的那面是可以磨指甲的。……每天晚上的偷窺成了三個女孩生命里不可少的美麗。她們在那寂寞的只有軍綠和蘭色的世界裡，突然就發現了一種異樣的美麗。她們沒有任何規定地都守著這個美麗的秘密，象守護著自己的心一樣。她們開始悄悄地把菜錢省下，她們開始在上街的時候紅著臉，遠遠地看著那些當時還羞澀地壓在櫃檯第二層的文胸。她們開始一人買了一個黑色的扎頭的綢戴，包上好幾層紙放在書包的最下角，她們會在宿舍息燈後三個人打著手電，鬆開長長的麻花辮，然後紮上了互相在燈影里欣賞著，美著。她們開始用小蠟燭烤著鐵絲，把自己的劉海輕輕地向里捲成彎彎的樣子，頭髮髒了也捨不得洗，只怕把那點美麗的彎曲洗直了。她們也學會了把眼鏡架在頭頂，把頭髮輕含在唇……那麼美麗的小動作就那麼在不自覺中成了三個女孩的日子。紅著臉買迴文胸的那個晚上，簡直就是她們的節日。她們迅速地跑回宿舍，各人拉下蚊帳，然後努力地把文胸穿上，再套上自己的小背心，才羞羞地探出頭來，互相鼓勵著鑽出蚊帳，然後紅著臉彼此觀察一番，然後都幸福和羞澀地不捨得脫下地各自躺在床上睡了。那一夜她們都為自己是個女孩而幸福萬分。那些偷窺的日子，終於讓她們在細小里找回了自己的性別，並為自己的性別而美麗著幸福著。她們在不自覺中成了班上最別致的女孩，成了在那個時代那麼突顯的不一樣的女孩。而那個老師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她那些隱私的小動作，對三個陌生的女孩起了什麼作用。在數十年的冬夜，當她自然地把眼鏡推到頭頂時，突然想起了那個美麗的小洞，卻怎麼也想不起小洞那邊那個曾經美麗的老師的模樣了。少女的心跳竟然還在……生活真是很奇妙。